对于某些人来说,对某一种食物的钟爱,其实实质不是爱它的味道,而是怀念其代表的某一段时光或与之相关的某一个人。
忘了这段话出自哪一本书哪一篇文章。唯一没忘记的是与它初相遇的场景。
那时的我正在上大三。如往常一样,我在图书馆看书。忽然,在心灵花园最隐秘的角落,这句话如突兀闯入的神探,目光炯炯、洞若观火,挖掘到掩埋在那里最深的秘密。一时恍然失措,风华正茂的妍花丽叶片片零落,遽然升起沧桑之感......
是的,我就是文字里描写的那一类人。
一种叫凤梨饼干的食品,它非常不起眼,却是我每次逛超市只要看到必定带回的商品。说它是商品,其实太委屈它了,在我眼里,它是密友,是一段小心珍藏的回忆。
我会端详它的包装纸,再小心剥开它,如蚕食桑叶般,那么精细地,一点一点,把它裹挟至味蕾丛林,却是食不甘味,心早沉陷到某一段记忆中去了。
这段回忆源起于我的18岁。
那年五月,我满18岁了。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可是我却并没有变得更窈窕动人。每天沉浸学习中,无心打扮,更无心留意学校又到了一年中最美丽的时节。
在我就读的中学校园,挺立着好几株枝繁叶茂的洋槐树,它们高大俊逸,随便往某处一站,就是一把撑开的绿色大伞,浓荫吸引着初夏炎热中渴望清凉的学子们。它一树细碎绵密的花朵幽香阵阵,清风徐来,花 儿们在空中飘飘洒洒,犹如天女散花,最后平铺地面,给沉默的大地披上一层清丽的白纱。
那一树的绿荫,一地的落花,营造出黑色七月前最后的浪漫。
是的,对于高三学生来说,七月是黑色的。它冷酷绝情,没有丝毫通融的可能,在这里,每个经过的学子走向自己的天涯,奔向截然不同的人生。
千军万马嘶杀于此,硝烟弥漫,却无声无息。
我每天奔跑在这条充满希望又散发危险气息的路上,渴望在岔路口的拐角处看到梦想的远方。可是,初恋,恰恰在这时,不合时宜地来临了。
那时的我颇有些万众瞩目的学霸光环。我是文科班的榜首,是老师眼中妥妥的种子选手。而他,我的初恋杨洋,却是如假包换的所谓学渣。高一高二他都在慢班就读,高三文理分班,才和我同一个班。除了语文,其它科的成绩都惨不忍睹。不过,他也很有自知之明,从不和我这类人交集。每天,他按时上学、放学,悠哉游哉地享受自己最后的学生时光。
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他多说话,因为自己实在是很忙。而他似乎也很忙,忙着玩,忙着谈恋爱。关于他的女朋友是谁,虽然我从来无意打听,却还是神奇地从四面八方无意间被输入很多信息。不知为什么在那一届男生中,他成绩不好,但却很醒目。当时的我没有弄明白这是为什么,按杨洋后来嘲笑我的话说,那时的我就是众人眼中痴到书里去的呆子。确实如此,我不否认这一点。不过事过境迁,现在的我想明白了,在任何时代,外貌协会的人总是最多的。长相好看的人当然会成为关注点。而杨洋,无疑是那一届男生里长得非常好看的一个。他双眼皮大眼睛,鼻梁坚挺,面孔白皙,有着文弱书生与忧郁诗人的双重气质,对于18岁情窦初开的女生,这样的颇精致的长相无疑有极强的吸引力。因此,喜欢他的人当然不在少数。
但是,恃才自傲的我对这样的长相是有免疫力的。高考还剩两个月,我已进入冲刺状态无暇他顾。偏偏这时,机缘巧合,我和他成了同桌。我冷眼瞧他,他也漠然视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冷战了好几天,彼此把对方当空气。可是,毕竟青春年少,如我般学霸也会化身话唠,而他一学渣更是擅长聊天。不知不觉,我们终是于零散的课间时光聊起天来。不聊不知道,一聊吓一跳。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我们讶然发现,抛去学霸学渣的外在符号,其实在许多点上我们心意相通,颇有点知己的感觉。
他发现了我书呆子外表下极有个性的思想和浪漫的小情调。而我看到了他花花公子般玩世不恭的外表下,其实是一颗至纯至善的赤子之心。我们都爱好读书,他看我呆呆傻傻没有处世经验,特意把刘墉教少年如何处世的书借我看。而我也借他世界名著看,给他听我珍藏的张雨生磁带。我们本来一个是火星一个是地球,却于最不可能交汇时相撞在一起,并于电光火石间共鸣出炽热的友谊之花。于是在高三最后一个月,在学渣万马齐喑学霸踌躇满志中,我们的“亲密行为”自然引得同学们和老师们一片侧目。
其实老师们完全不用担心我的学习成绩下降。从小梦想诗意远方的我怎么可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相反,老师们应该感谢我的是,他们无力挽救的差生却被我挽救了。我们每天于聊天外,就是努力学习。当然主要是我努力学习,他在我的带动下也由被动地学习到最后主动地学习了。文科班有许多要背的内容,我们会在一起轮流抽背。为了占据最清静的背书场所——那个背靠槐树的走廊尽头,我们俩还分配好任务轮流去抢占位置。其他人远远看见我们已占领场地,只得讪讪而归。
成绩说明了一切,连续几次摸底考试,我依然名列前茅,而之前一直垫底的杨洋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向上攀升。老师们终于不再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俩,也不用闪烁试探的语句教导我了。但是关于我和杨洋恋爱的流言依然如水纹般悄悄扩散。我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也没当回事。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太想打赢高考这场硬仗了。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现在想来,那些散布流言的人其实没有说假话,是的,我们彼时是恋爱了。只是在特殊的时期,那样的恋爱穿上了一层共同奋斗的霞衣,我自己都没看清内核。
彼时我不甚留意的许多温情瞬间,日后都成了18岁青葱岁月最珍贵的回忆:某次晚自习,突然停电,正欲收拾书包回家时,杨洋从小卖部买回一根蜡烛,在昏黄烛光中,我们静思、讨论,间或真诚地谈心,目光凝视间,只有纯净之情全无半丝虚伪妄心;星光下,我们经常结伴回家,时而嬉闹,时而安静行走。星海无声,心潮暗涌。
高考放榜,我毫无意外地中榜,而杨洋最后一个月拼命努力,眼看成绩步步提升,曾暗想也许会侥幸中榜,可是最后还是失望败北。但是,当我帮他分析成绩时,惊喜地发现,拖他后腿的只有英语。也就是说,只要英语成绩提升,他第二年高考成功率非常高。这一分析又让杨洋燃起希望之火。而我也自告奋勇,当起了他暑假的英语补习老师。
有一天,我们决定放松一下。他说带我去钓鱼,从没钓过鱼的我自然是很期待。可是,那天,我却意外爽约了。第二天,又去给他补习英语时,他拿出一包饼干,说本来昨天准备给你钓鱼无聊时消遣吃的,既然昨天你没来,今天给你吧。他说话的语气一贯地温柔,全没半丝责怪的意思。那一瞬间,我的眼眶一下湿润了。无故爽约已是不对,看到他精心为我准备的小零食,更觉得辜负了他昨日对我的用心。
现在回想起来,凤梨饼干是恋爱真正萌发的导火线。当然,还有很多小事的推波助澜,总之,我和他之间那层“窗户纸”终于捅破了。
18岁的我和同样18岁的他,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暑假终于真正恋爱了。
人说记忆都是不可靠的,因为它染上很多人为的颜色。是的,无论我什么时候追忆那个暑假,都觉得它是金光灿灿的明媚,是时有琴声相伴的诗篇:让人心悸的初吻,霞光下的牵手漫步,凝视的双眸,深情的相拥,长街难舍的分别......
美的事物之所以美,不在于拥有它,而在于失去它或是未曾得到过它。初恋也是如此。
我的初恋最终和所有庸俗的故事一样,始于天长地久的誓愿,却终于曾经拥有的骨感。旧爱如梦,凤梨饼干无疑成了那个夏天爱情的信物,是一个男孩温情的化身。
无论于何时何地,一看到它,18岁那段最美的时光就会呼啸而来。
一起来的,还有那张文弱书生气温情脉脉的脸。
带着深情,带着忧伤,我们四目相对,还未及问候对方,它又悄然散去,如席慕蓉在
《青春》里写道:
无论我如何的去追索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
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订的极为拙劣
含着泪 我一读再读
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 是一本太仓促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