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垄往事

自从六十年末青石婶一家从五福庙迁到东垄庄后,陆陆续续又有多户人家迁入。东垄庄的农田慢慢地减少,石头房子一座一座地盖起来,每家每户都有三、五、七个孩子。附近的居民大多男人在单位上班,女人们或做家属工,或居家做手工帮补家用,日子一天天地过着,孩子一茬茬地长着。

                  捡猪粪的孩子

家里的孩子会读书的就让他读着,不会读书的小学毕业、初中毕业就各谋一份出路。60年代初出生的遇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后来回城自然有了工作。个别读到初中、高中的顶了父亲的、母亲的工作,补员参加工作了。60末的到70年代出生的长大后,读得好的,考了中专、大专,引人羡慕,考不上也没有心焦。对于孩子的学习大家都顺应天性,心平气和的。说的是:每人头上都顶一块饭碗,老天饿不着人。

会吓唬孩子的妈妈最多说一句:若不好好读书,以后就去捡猪粪。

我们这个居民区里就有几户人家养猪,大多因为这家女人没有正式工作,而且是来自乡下的,所以家里就会养一头猪,吃一些附近农田里捡来的烂地瓜、地瓜叶,再买一些米糠呀麦麸喂猪,养只猪等于是家里有个储蓄,等过年杀了有猪肉吃,还能攒一点钱。

猪圈就挨着住家房子,每天清晨就会有附近农民的孩子一手拿着竹提篮,一手提着耙子,钻进猪圈把猪粪捡走,他们家有农田,猪粪是极好的肥料。捡猪粪的孩子大都脏兮兮的,十来岁的样子,有的拖着长长鼻涕。他们捡了一篮子软乎乎、稀溜溜的猪粪,有时用粪耙子把猪粪扛在肩上。所以母亲们就用这个吓唬不爱读书的孩子:不好好读书,就要去捡猪粪。每个时代都有卑微的职业。只是现在卑微的职业似乎越来越多了:什么奶茶妹、外卖员。其实,他们靠劳动来赚钱,没有任何令人嫌弃的理由。

                卖“一米糖”的人

南北两段围墙的连接处有一座旧房子,据说是解放初的旧医院的太平间,小时的我们经常听到各种鬼故事,所以围墙边也是神秘的存在。围墙边是一块低洼的空地,渐渐成为周围居民的垃圾场,物质匮乏的年代垃圾也是极少的,除了每天打扫留在畚斗里的一点尘土,垃圾堆里鲜见他物。

家庭生活中凡是能利用的都被利用,孩童的我们收集挤用过的锡纸牙膏皮,家养鸡的鸡内金,生锈的马铁钉,等着那个挑着"一米糖”的走街串巷的"居林"。“居林”个子瘦小,大概四十多岁吧,佝偻着腰,挑着一副箩筐挑子,箩筐下小,口大,下面等着收废旧物品,上面一个笸箩盛着一盘螺纹状白白、香香的一米糖,上面还盖着一张当时很稀罕的薄膜纸遮挡灰尘,薄膜纸下的“一米糖”若隐若现,诱引得门前屋后的孩童们直咽口水。“居林”一手扶着挑子,一手拿着两片铜板,边走边敲着铜板,发出“锵、锵、锵”的响声,孩子们一听到这声音,若家里有待换的物品,马上冲出来,叫住“居林”,买卖人就把挑子停下,接过待换的物品瞅一眼,揪住一米糖的头,拧住拉长,原先两指宽的糖块,拉成一指宽的,他拿起刚才敲打发声的铜板,一个做切断的工具,另一个铜板停在半空,思考着要在哪里敲下,孩童眼巴巴地看着,巴望他能把拉长的全都敲下,可是铜片一欠,就敲了寸把长的一截递给孩子,孩童既欢喜又不满地接下这截糖,忍不住的先舔一口,若是旁边有弟弟妹妹,还得把这好不容易换来的一寸糖几个等分,让每个兄弟姐妹都尝那么一点。若有私心独享了这甜蜜的糖块的,或许会引起兄弟姐妹的不满,物质匮乏的年代凡事都有争端。

没有旧物换糖的孩子恨不得把家里的牙膏挤空,把老酒瓶里的老酒倒到碗里,翻箱倒柜尽想着能找个换糖吃的。

若是废铜烂铁,小生意人就拿出个秤仔细地称一称,估个价,然后敲下或大或小的糖块,这是平潭小商人做的以物易物的小生意。后来家里用的器物若用报废了,大家就说这个是等着换一米糖。

                          买粪人

童年的记忆里每天清晨都会被“买粪哦!农田分到户,家家户户要耕耘贫瘠的土地,想要从土地里获取更多的农产品,那就要让土地具有肥力。农村人家家户户都建有简易厕所——“粪池”,那些厕所就在路边,而且露天,所以才有欣桐写的被她家八叔公在厕所里问候的趣事。而我刚毕业在农村教书,一个叫“阿辉”的老人家(听说打小就有点不清楚,好不容易娶个老婆,稀罕得很,抱着老婆的脚说,她的脚有煎酥糕的香味)因此成为“古传”,此人每个早晨必上自家粪池,(每一泡屎都极其珍贵)。看着从大路上走来的老师,他有时就那么蹲着,有时是边系裤带边问候:“先生,吃饱没?”女教师们尴尬极了,一路小跑着经过那可恶的粪池。时间长了,后来也不以为意,只要你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再说到买粪人,他们都是周边乡下人,挑着两只脏兮兮的粪桶,扯着各种各样的嗓门——大多都是比较尖锐的,在居民区一排排的石头房子里,房前屋后一遍又一遍叫唤。此时家家户户门前也都放着一两个粪桶,一大早家庭主妇就提着家里的马桶把污物倒进门前的粪桶,再倒进一些水刷刷,把水也倒进粪桶,有精明的主妇就在此时做些手脚,多兑了一瓢半瓢的水,等买粪人来时,这一桶半真半假的粪肥就卖了时价一毛钱,等于家里母鸡多生了个蛋,城里人变废为宝。农民买了粪就在两个粪桶上盖上两片菜叶子,免得看到秽物,也预防粪泼洒出来,农民吭哧吭哧、忽忽悠悠走个3、5里或者更远10里8里的,放到自家粪池里沤着,再慢慢逐日地挑到田里泼洒,增加土地的肥力。

50年代一直到80年代初国家实行的是人民公社制,生产搞的是大集体,最基层的生产单位是生产队,农民出工就记工分。工分,除了用来作为分配口粮、油料、柴草等依据外,如果收成好,年底还能凭工分总数到生产队领取分红。谁家的劳力多,工分多,谁就是富裕户,相当于现在的“土豪”。可是家里缺少劳动力的家庭整年下来不但所剩无几,一家人能吃饱就已经很好了。

挑粪人中就有我的外公,一个清瘦、干净,面容和善的老人,头上戴一顶窄沿草帽。他给我们带来了地里种的地瓜、花生,大多时候是一些蔬菜。所以他的到来总是让我们欢呼雀跃。

母亲心疼老人家一大早就挑了粪桶,走了10里地来城里,招呼他进来吃饭,可他却说早已吃过饭了,死活不肯进家门。倒了粪桶,母亲从屋里拿了些米呀、面的挂在他的扁担的一头。老人家就一手抓着后面桶绳,一手搭在扁担上,双膝用力挑起粪桶,步履略带蹒跚地走远了,看着他负重的背影,我小小的心感到了酸楚。外公在我小学毕业那年更加消瘦,舅妈带他去福州检查,查出患了食道癌,那个年代,这病是没得治的。外公从福州回来后吃着“新广片”,过不多久,外公就去世了。

挑粪人在清晨还来着,声音悠长,房前屋后地绕着。80年代农民分到土地后,土地种植的经济作物和粮食都归农民所有,大大的提高了农民对种地的热情,农民积极性高了,肯下苦力,地里出产的东西就多了。不几年,有了化肥,房前屋后再没了买粪人。时代的车轮轧轧地向前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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