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皮革手册-书评(下)

小说与电视剧最大的不同就是安岛富夫这个角色。电视剧里的安岛是冷酷妈妈桑元子唯一爱过的人。两个苦命人在尔虞我诈的世界中互相取暖,彼此依靠,携手并进。安岛是元子世界里唯一一抹亮色,在元子走投无路的时候甚至冒着牺牲前程的危险帮她搞到翻盘的材料。可在小说中,这份号称第三份黑色皮革手册的翻盘材料,是假的。安岛知道是假的,因为他是阴谋的参与者、执行者,甚至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说里,安岛与元子的整个接触中都表现得积极主动。无论是出租车上的毛手毛脚,还是居民区内的借机强吻,安岛无时无刻都以挑起元子情欲为目的,最终他也得手了。可像他这样的情场老手对元子这种经验少的女人又不感兴趣,在床上就当面羞辱对方“你的反应好冷淡”。而且事后又把整个的勾引细节原封不动地吐露给了元子的死对头波子,可以说是渣男一个。

梅村土地骗局虽然表面上看是桥田长雄在主导,但请君入瓮的主要实施者就是安岛富夫。纵有澄江不停地以假消息敲边鼓和银座消息灵通者的“无意”透露,让元子下定决心铤而走险的筹码就是所谓前医大培训班校长江口虎雄记录的秘密账本被“无条件”地借给了她。而带着元子到江口家拜访,又骗说老人等不及已提前睡下由儿媳妇代为转交的整套戏码就是安岛富夫亲自安排并推着她落入陷阱的。事后元子才发现,江口老人既没有什么秘密账本,那天也根本不在家,他儿子早逝更不会有什么儿媳妇。那天见到的儿媳妇其实是安岛富夫的女秘书,也是他的秘密情人之一。这也难怪元子打电话到安岛家,没问两句他夫人就歇斯底里地大叫说“我不知道我丈夫去哪里了!”可见,平常没少有情妇往家里打听安岛的去向。可以说书中的安岛完全呈现了什么叫衣冠禽兽。

松本清张在原著中对当时日本社会的症结不仅关注而且反复强调。光是这句“拥有72%的全日本最高减税率的职业是医生,可每年位列偷税漏税榜首的也是医生”就说了不下十次。甚至在梅村骗局的叙述中每隔十几页就会再重头论述一遍医生是如何偷税的,医科大学培训班又是怎么拿着医生的黑钱再去行贿关系人士提高医大对他们子女的录取率的,而这些被录取的孩子又是怎么当医生再把黑钱赚回来的等等,这样一种往复循环的过程。每每论述结束,作者就不禁再次感叹,拿着社会最高减税率的医生们却还要天天想着怎么偷税漏税,可见人的欲望是永远也满足不了的。

松本清张对医生和医大培训班的这种不法行为的深恶痛绝,甚至影响到了一些章节的阅读性。因为总是重复论述,使得整个小说的节奏都被拉长,导致梅村骗局一个好好的故事与前后的章节相比明显拖沓了不少。纵然我已知道全书的主要情节,看到这里却也总有种想翻到后面去的冲动。我甚至怀疑这本小说最初是否以报刊连载的方式登出,才需要如此前情提要。

那么电视剧里为什么要把安岛富夫设定为好人呢?原著中元子身边一个好人也没有,除了早前卧底到楢林医院的和江(电视剧里还把此人给删除了),所有出现过的都是坏人。特别是梅村土地骗局简直就是坏人的大集合,他们有精密的分工协作,耗时耗力,从各方面诱导谨慎的元子走入陷阱。这种分工精细到一个假消息至少要通过三个不同的人的口中说出才能相互印证。三人的说辞还不能完全相同,要在细节上各有补充。缜密的布局里既包括不同人传递出来的小道消息,还要有实物(索取过程要神秘曲折)和不同阶层的真人配合表演,甚至隐藏的法律漏洞缺一不可。说实话,看到里我都忍不住和元子一样惊呼,就为了给个妈妈桑做局,至于如此大费周章吗?

就像前文提到的,如此布局与其说是为了推理情节的精彩,不如说是作者对书中那些在现实中也活得风生水起的坏人的厌恶与憎恨。这里又不得不说电视剧与原著的第二点不同。两版电视剧的终极boss都是长谷川会长,可在原著里却是个叫高桥胜雄的职业股东,也是波子的新金主。

为什么电视剧里都不再出现这个人物,乃至职业股东这个职业了呢?像职业股东这种靠抓着企业一点点见不得人的事在股东大会上闹事,上门滋扰,甚至出版刊物大肆诽谤的敲诈勒索集团难道在当今社会就不存在了吗?原著中的职业股东可是靠此发家盖起了豪华大楼,而且大楼里俱乐部、财务研究所、出版社和追债公司这些招牌也能看出他们的整套生意模式。不要说是日本,就是放眼全世界,靠类似职业股东这种方式吃饭的现如今也是比比皆是,譬如不正规的水军公司和自媒体。

可能电视剧更注重恶女复仇的故事。这里总该有个元子阵营的人,而且还得是个长情的男主,不然女主就太可怜了。可就是因为这重身份的变化,小说中对于培训班和企业如何通过安岛这样的秘书贿赂议员,议员又如何通过疏通关系提高通过率,同时把对连任至关重要的“桩脚”们的人情通过秘书们再安排回培训班和企业去的互利过程给省略了。书中搞笑的是,有时人情过多,而那个被托人情的又实在是个废柴,谁都不想要,最后就只能安排到议员自家的选举办公室,挂个高职位的名头,这样面子上既好看又可以在关键时用得着。这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呢?

松本清张的这本小说主要是为批判现实社会问题,他对女主元子可以说是毫不同情。结尾处元子大骂波子是妓女,波子就毫不客气地反讥,元子盗取储户存款又利用美色敲诈勒索的行为更恶劣。而最终元子因流产失血过多被送往医院,却在手术台上发现正好是楢林医生和中冈护士长主刀的安排,也颇有恶有恶报的意味。当然,最新版电视剧为了政治正确,没有沿用老版里元子逃走的结局,而是让每个犯罪的人,或死或被逮捕,包括安岛富夫和元子。小说中元子恶人自有恶人磨的结局也是在警示世人不要自甘堕落,因为总有比你还狡猾的坏人。可末尾除了楢林被查偷税以外,上至政界、医界、教育界、银行界的违法之人,下到社会混混儿都没受到惩罚。而且楢林被查的也仅是部分款项,剩下隐秘的那部分也足够他养老。这点并不让人畅快。也许这就是作者想要给大家呈现的冷酷现实吧。坏人往往不会罪有应得,即便是那些受到惩罚的也只会是坏人里的底层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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