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情怀

图片发自简书App

我是铁路子弟,从爷爷那辈人起,我家就世代都在铁路上工作了,爷爷是工务段的,在世的时候守着我家老房子附近的道口;二爷爷是铁路局的什么干部吧,不走往了,了解的不多;大爷是工务段的,负责铁路的维护;老爸是机务段的,是火车司机;三叔是电务段的,负责铁道线路;四叔比较皮,电务段,车辆段,机务段都待过;大堂哥退伍了就回了工务段;二堂哥房产段做了很久,现在改制,就申请调去了工务段;大堂弟退伍回了车站;旁亲表叔是车站站长……似乎我家一家子,都紧紧的捆绑在铁路上。

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一本家属证,上面的照片还是未满周岁的我,凭着那个小本子,我可以坐火车不要钱,去医院不要钱,读幼儿园不要钱……可是我爸妈的思路跟别人很不一样,他们把我送到了地方幼儿园,学校里面,让我很小的时候就深深体味铁路和地方的不同:

铁路的福利好,家里一般比较富裕,从小我就不知道钱算什么,因为从没缺过钱,幼儿园的时候,别的小朋友买五分的冰棒已经很开心,可是我的零花钱是两角;铁路什么都发,从毛巾到豆油,月饼元宵冰棒糖果,甚至润肤霜,手套帽子大衣鞋子,举凡那时我幼小的心灵能想得到的生活所需,铁路都发,可是我的小伙伴们却要陪着家长用布票肉票粮本粮票才能买到;铁路设施齐备,从幼儿园到学校,从警察局到法院,从百货商店到理发店,每次跟着爸爸回到铁路的地界,我都觉得那里其实可以遗世独立的味道……

从小,就是被身边那些地方的伙伴,同学们羡慕着,嫉妒着的我,内心却深爱着地方上的生活,即使初三转回铁路的学校,我也显得格外的格格不入。

其实没有人知道,铁路上的父母心有多苦,铁路上的孩子平时又有多么孤独。

记忆所及,老爸总是来去匆匆的背影,小时候非常痛恨老房子后窗户被人敲响的声音,因为那声音会说:“李哥,19点扎兰屯紧急预备!”“海哥,23点让胡路接班!”“二哥,4点海拉尔交接。”

听起来像不像敌特接头的暗号?可就是这样的暗号,每在我家后窗户根响起,我回家不足十个钟头的老爸很快就穿戴整齐,离家而去。

大了点,老爸会带我去看他出车,接到“叫班”的“暗号”,他会骑着他二八横杠大自行车带着我,走我家老房子的房后,穿街过巷,穿过铁道,到铁道边等着远方过来的火车,每当我看到老远来了黑色的,喷着白雾的怪兽鸣叫着冲过来,我就知道,老爸要走了,他可以驾驭那个黑色的大怪兽,通常,那一刻我的心里很自豪的,伙伴们的爸爸都没有我的爸爸厉害!可是当他钻进那个怪兽的肚子,大怪兽又“呼哧呼哧”的呼啸而去,只有我一个矮矮的孩子站在铁道边上守着那台大二八自行车的时候,我就会觉得自己有很重的被遗弃的凄凉——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孤零零的,喧闹的火车站在远远的一头,那里的人们三三两两,携老扶幼的温馨和我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看不到的屏障。火车消失的这头是看不到头的密密麻麻的火车道,割裂了旷野上的绿草如茵,细密树林,一直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却没有人烟……

每天放学的时候,别的孩子几乎天天都有爸妈接送,可是我不行,妈妈也要上班,忙班的时候就顾不上我了;老爸难得在家的时候能赶上我上学放学的时间,偶尔即使赶上了,他也可能因为熬夜开车需要睡觉;于是,每当老爸可以接送我的时候,哪怕只是周末送我去我很讨厌的补习班,哪怕刮风下雨,我都开心得嘴角快要咧去了耳后根。

逢年过节的时候,别家的爸爸都在家里一起守岁放鞭炮,我却经常要拉着妈妈的手,在寒风凛冽的夜里站在只有红绿信号灯可以照明的铁道边,等待着老爸的火车头开过的时候他会站在车窗处对着我们挥挥手,最开始的黑色蒸汽机车,到后来墨绿色的东风内燃机车头,再到后来橘红色的青年号……

终于,有一天,老爸他退下来了,说是累了几十年,想要歇一歇回家放松玩一玩了,可是近二十年后的现在,我才明白,不是他累了,不是他倦了,只是他的心脏承受不了了,内燃机的共振影响让他后来的工作都很煎熬。

可是他退的不是时候,我出门读书了,我长大了,不再需要他的陪伴他的守候,我的心里,只有他每一次转身钻进车腹,留下铁道边孤单的小小的我的那个“无情”的背影!

于是,我,家族里最被看好的孩子,“叛出”了铁路,我选择了和铁路毫不相干的专业,毕业后我拒绝了铁路上那些叔伯们屡次伸来的橄榄枝,我去了遥远的南方,去了一年,甚至几年都回不了家的地方。

可是我还是坐火车离开的。

是的,对于铁路上的工作,我是痛恨的,我痛恨那种为了工作骨肉相离的感觉,我甚至暗自发誓,日后我和我的丈夫绝不会为了工作就疏忽我的孩子。

可是同时,我爱着火车,爱着那纵横交错的铁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血脉的传承,每次亲近铁道,出游乘坐火车,我的心都会特别安然,不论在火车上的旅途是多么漫长,是十几二十年前的几天几夜,不停转车,亦或是现如今24小时高速直达,我都深爱着这种出行方式。在火车上,我会很自在,很坦然,自在到仿佛回到了家,不论是在硬座还是软卧,我都能睡得很沉很沉,就像儿时在家,抱着妈妈的臂膀。

可如今,我也只能帮朋友们加个油抢个票了,远方的故乡再也没有了我的惦念和牵挂,我也再没有了每年一次甚至数次必须抢票坐火车的理由。也许,就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爸妈,铁路,最终之于我,会慢慢变成记忆深处的温暖,只有偶尔想翻出爸妈的照片那样,给自己一点点借口去坐个短途,才能重温心底那点子爱恨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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