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回到这里,一路上已经没有了期待,在做决定前就已经开始了各种无奈和忧伤,应该说是抗拒。
这条路修了2年多了,应该是。就如同我和这个家的链接一样,似乎也修了很久很久,总觉得哪里延误了,总是修不起来。从修路开始我就很少回家,后来爸也用那样一种我接受不了的方式离开了……
这一晃又已经一年多了,这样一个年关将近的日子里,我从新踏上了这条路,新的路改动了很多,早已没有了以往回家的期待和欢喜。耳边一遍一遍地放着《父亲的散文诗》,想着父亲,爹,婆。想着以往回家路口的守望……
不自觉的泪流满面。
从第一次带老公回家起,每次都是爹一个人默默坐在屋山头,什么也不干,就那样呆着,候着腰或托着腮帮子,目光永远望着大路的尽头,一刻也不离开凝视远方的视线,好像稍不留意,我就会走错路,拐到下一条路上似的。
那时还没有车,每次我回家都要在门口守着班车,从知道我要走,他就什么也不干了,像个孩子一样坐在门口的树墩子上等着班车。
后来有了月月,仍然是坐在那里等着我们,月月一岁多的时候,他突发脑溢血中风躺在了床上,一躺就是三年,这三年里,只要知道我要回来仍然是眼睛一刻不离的守着他的房门口…
我记得走的那天刚好我在家,生完儿子大概2个多月,下半夜就听到婆大哭,我知道爹不在了。
我大哭…恨自己这三年里把他丢给了婆,我想起来我还没长成大人的时候就给了他期许和承诺。作为长孙,我受尽恩宠,也自认为我是一个可以托付养老的长孙…然而并没有,我有了小家庭,和面临了小家庭的第一波金融危机。悔恨在很长久的一段时间里无法消散。
后来这个守望者变成了婆,那时婆已经70多岁了,每天仍然有做不完的事,有时候我习惯性的看着那个屋山头的地方,如果没有见到她,我心里会莫名的疼,我知道生活像一个大山一样压着她。我知道她最想做的事一定是什么也不干,默默坐在那里守着我的出现。
可是她不能如愿。
她有一个腿脚不便,生活不能完全自理躺在床上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要照料,还有各种隐忍…
后来婆终于干不动了,还是脑溢血,我记得父亲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声音都带着颤抖,那是一种无奈的求救的声调。有期许,我或许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同时安排了市里的救护车,老公背着婆,说感觉她轻的像一个孩子…
我一个人在16年的那个冬天,陪着婆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从没有一个人来换过我,老公孩子们都离得远,爸自己都顾不过来,来了也是添乱,那一段时间,婆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有她娘家的晚辈们来看她,也不是都认识了,最头疼的是她白天睡觉,晚上总是折腾着说胡话,手指夹着心电图的线,她总是折腾着撤掉,因为半边身体不能动,能动的那只手就成了她发泄情绪的武器,好几次把导尿管都直接扯了出来,我冲着她大喊,喊完我就抱着她哭,她会马上停下来,不闹腾了,我知道,她在不清醒的时刻都没忘记我是她的孙女。
在最后的那几天里她清醒的时候会吵着要回家,吵着不住院了要走。再问她想回官庄还是想去荆门,她很清楚的说去荆门…眼神铮铮的望着天花板,那眼神像极了每次回家时,屋山头的翘首以朌的眼神,那眼神深远的可以看见一条不宽的石子路的尽头…
我忤逆了婆对我的期许,在基本稳定了病情后,我办了出院手续,把她送回了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家。在车上,她躺在我怀里睡的很安稳。
许是太累了,我一刻也没停,把她安顿好了以后托付给了父亲,左邻右舍的长辈们过来看望她,她基本不说话了,街坊说婆好像已经不怎么清醒了,不是很认识人,就只会喊父亲的名字。
我甚至走的时候都忘记了再去她房里和她多说几句,我以为中风这种稳定后都会拖个一年半载的,我还在我的来日方长的幻想中…
三天后的凌晨四点多,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我和老公同时坐了起来,还没接,我就预感到了已经发生的事情。
父亲在电话那头说:燕子,婆走了!
我大哭,嚎嚎大哭,为什么走的那天不去好好和她告别,她一定是知道无望了,知道她用尽一生疼爱的孩子们都靠不住了。
在最后的时刻她都想了些什么,父亲说这几天里,她的眼睛一直望着屋梁,我尝试着盯着屋脊梁看,发现那里清晰的有一条深远的大路,可以一直看很远很远……我知道了婆到走都在守望着我的出现。
再后来每次回家,三岔口多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满头银发的老人…
一身又脏又破的衣裳,满头的银发,眯着一双混浊的眼睛,额头上早已皱纹深陷,终于到我们的车清晰的出现了,他会习惯性的用手把毫无知觉残废的那条腿提起来放在脚踏上,然后迅速的双手滚动轮子追着我们的车迎上来。看到孩子们后会随手在左边上衣口袋里扒拉出几个毛票子照例去小卖部买一瓶营养快线。
有时候他会拄着双拐,背靠着蓝色的大铁门边上的门柱子,同样的眼睛铮铮的望着拐弯的地方…
那一年,他刚好50岁,一场意外从此改变了命运,也是因为这个意外,我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
整整13年,父亲在这种伴随着神经疼痛的痛苦中默默承受着,有对儿女们的一种眷恋,也有对爹婆的一种责任。
爹和婆的离开,似乎也让他终于解脱了…
婆走后的两年里,我明显感觉他似乎活明白了很多。也是在这个时期我面临了人生的第二次金融危机,我从最开始的知寒问暖到后面的漠不关心,到后面的电话都越来越少,再到后面是电话都敷衍了事。
后来好一阵子,我茶饭不思,每顿按时上桌都不怎么动筷子,这样大概有个把月时间的样子,有一天爸打电话给我说,如果哪天他走了,不要土葬,把骨灰撒到汉江去。我的眼泪立刻就冒出来了,我知道爸一定是又在家受委屈了。
心里的恨意渐浓,嘴里还在打趣,说他不听话,是不是和妈吵架了,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这些话,所以我压根也没认为这次到成了事实。
后来我和他电话长谈了一会儿,开导规劝了一些后,也说了我的近况,也说了我目前的困境,也给了希望,目前的工作刚刚稳定有点起色。
说好了安排弟回去接他过来荆门散心的,他也答应了要过来…
没想到这一次过来变成了永恒…
耳边《父亲的散文诗》一直没停,也带着我的思绪飘了好远好远,听得我泪流不止。这次回家再也没有人坐在屋山头守望了!
内心有一个脆弱的孩子一直在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