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重要他人（003

她是读书的料

——记我的大舅

大舅，我母亲的大哥，曾在吉林省吉林市桦皮厂镇当教办主任。

这一生，我只见过大舅一次。在我十三岁那年的暑假，十八岁的哥哥带着我从四川回到吉林老家探亲。

跟大舅相处的时间很短，大概只有3-5天吧。我没想到的是，大舅竟然郑重其事地给我母亲写了一封信，信中强调：“小浩是读书的料，你一定要让她考大学。不要目光短浅，不要早早地去上班。切记！”

对我而言，我从来没怀疑过父母会不让我上学。我生在一个北方家庭，但是父亲十分欣赏我。母亲虽有“重男轻女”的思想残余，但也没有克扣过我。所以，大舅的担心从何而来，我是不知道的。

我也曾想过，如果大舅不写这封信，不叮嘱他妹妹我母亲，是不是我就有可能被剥夺读书的权力？

直到今年7月，我来到长沙参加全国第九届教育行走教师研修夏令营，遇见了几个同龄的家长和女教师，我才猛然意识到大舅的那封信有多重要。

7月22日，午餐时，结识了来自长沙的平姐，她是奶蜜盐读书会的家长代表。如今儿女都在外地上大学，丈夫在成都一家外企工作，她留在长沙家里。

平姐瓜子脸，五官精致，看上去是那种童年没受过苦的人。

平姐喜欢写作，博客里的故事吸引人。有一天，在回宿舍的路上，平姐忍不住说起苦难的往事。

“如果不是老师资助我，我是上不了大学的！

我父亲不支持我上学，复读就更不可能了。父亲要求我马上去嫁人，我不干，我从家里跑出来，我非要学美术。美术老师给了我300元钱，我这才有可能去考大学。”

听到平姐的讲述，我感到十分诧异！她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年龄，怎么会有如此遭遇？女孩子上学有这么难吗？

我特意到平姐的公众号里翻找那篇文章，认真阅读了。

那是他写给儿子的一封信中提到的：

“妈妈曾是参加了三次高考的人……我高中时因偏科严重，第一年高考只是过了提档线。落榜后姥姥便让我去学裁缝，希望我学个手艺好找婆家，甚至许给我一个2000元的存折，这个在当时是一个不小的数目。那个时候的我心里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一定走出农村。

我每天去裁缝店报到后就偷偷跑到一个美术老师那里学画画，想考艺校。（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师是我大外甥的老师，我帮大姐去学校接孩子认识的），大概学了两个月左右吧，美术老师被我的决心感动了，资助我300元钱，并给我介绍了一个高中去复读，于是我有了第二次参加高考的机会，分数不太高，但是我的努力终于打动了二姐夫，他通过县劳动局的亲戚给我找到了一个同济大学的委培名额，是县城哪个单位的委培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我当时兴奋得路都走不稳了！但是希望在一天后很快破灭，因为4500元的委培费，我的大姐、二姐还有大哥联合起来开了家庭会议，因为我的二哥没有考上大学得了精神分裂症，如果因我上大学刺激他再次发病，他们所有人都不会再管他！另外，如果父母给我拿出4500元的巨额学费，他们仨个都不会给他俩养老，让我一个人养！这样一个家庭会议促使我有了第二年复读，第三次高考。这以后的上大学和爸爸的会合才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今天给你讲这些，我是心平气和的。除了当时因错过而没有好大学上的痛苦还留在记忆里，我从来没有真正的记恨过我的兄弟姐妹……”

不看不觉得，看了才猛然惊醒：

女孩子能正常上学接受教育，不过三十多年。对于山村的女孩，能正常接受教育，也许时间还更短。

第二天，又听到来自河北的王亚男老师讲她自己求学的艰难：

从小不被父亲待见，体育生，偶遇车祸导致左膝盖半月板损伤，父亲给她最后通牒：再考不上就回家放羊。是笔友——攀枝花受伤军人给她鼓励，临近高考，偷偷借了300元钱，跟着体育老师到石家庄参加考试。“亚男，我热切地期待你省胜利的消息——李建红”，笔友的鼓励给她注入了勇气和力量，伴随她自信地走进了考场。后来是姑姑姑父悄悄给她寄钱供她上学。所以，这一次写作班结束，她去了广东三水看望姑姑姑父。

听亚男深情讲述笔友对她的激励，我不禁反思：同样是女孩，我的求学路上，谁是重要他人？这样看来，我的大舅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母亲是北方人，智商高，学习好。尽管她的父亲我的姥爷是开私塾和药铺的，却并没有让她去考学。2023年春节，我回到母亲的老家，有文化的二舅语重心长地叮嘱我：“要对你妈好呀。你妈最能干，对家里贡献最大。她承担了地里的活儿家里的活儿，我和你大舅才能放心去上学。你妈是当了妇女主任的。后来，中央厂矿来招工，你妈出去工作后才读了大学夜校。你妈这辈子能干。当年，你妈考大学绝对能考上。”

我妈虽然要强，骨子里却难免有一些老观念。小时候，经常有人当她面夸我：“赵师傅，你家闺女太优秀了，全厂第一呀，就是王中之王，女王呀。”同事们不吝啬赞美之词，我母亲也不知道是谦虚还是怎么的，我亲耳听见她跟人家说：“哎呀，姑娘学习好，有啥好的，长大了还不是别人家的。”

由此看来，在女儿学习好这件事上，我母亲是纠结的。一面感到自豪，一面觉得女儿学习好意义不大。要不要让女儿上大学，她可能有摇摆的时候。所以，大舅的那封信，的确有“定心丸”的作用。

那封信不知道还在不在。

2018年，我去北京出差，见到了大舅的三儿子和四儿子，我的三表哥和四表弟。三表哥明金记得这封信的内容。

明金说：“那年你大概十三四岁，你和五一哥来吉林探亲。我爸就说过‘小浩是读书的料，要好好培养’，因为担心，特意给我大姑写信去叮嘱。我印象中，可能写了两封信。就是为了让我大姑引起重视。我爸还说：‘志芬，要是有经济负担，我可以资助。我大外甥女上学，当大舅的有责任供。”

我的印象中，一直以为是自己学习好，所以可以顺风顺水地上大学读研究生，只有真正回过头去，才知道：女孩子上学哪有那么容易，有多少人在后面给你托底，你也许并不真正明白。

大舅已经去世很多年了，这一辈子，我只见过他一面，在他家里住过两天还是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