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年纪大了,每年冬天咳嗽的都要去医院里住上一段时间。去年的冬天外婆又住院了,在小镇的人民医院里,我时常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
医院的住院部里病人不少,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走廊里,偶尔有一两个老人拄着拐杖或是被家人搀扶着,颤颤巍巍的往厕所方向去。
外婆旁边靠着门的床位来了一个老婆婆看着年纪有八十多岁,比外婆年纪还稍大一些,陪床的是一位三四十岁短头发的妇女,看着样子不像是老人的女儿。我坐在外婆的床尾静静的听她和外婆聊天。
冬天的下傍晚,外面在下着雪,天透着又冷又寒的灰白色调,病房里窗户紧闭,老旧的空调似乎是坏了,调到二十七八的温度,屋子里也并不算暖和。那老婆婆一直缩着身子侧躺在被子里,不说话,也不翻身,像一只垂老的猫咪,安安静静。过了一会陪床的妇女开门出去了,顺手的门却不带上,病房里本就温度低,又进了些冷气,我赶紧去关上了门。
住院部发的被子很薄,来的病人都会从家里带被子来,那老婆婆却只盖着薄被。过了一会妇女开门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一个戴着灰色棉帽,穿着蓝色旧棉衣的矮个子中年男人,男人手里拎着一个饭店的打包盒。他一边打开食盒,一边唤着老人起身。
过了一会老婆婆慢慢的坐直身来,被子从身上褪开,茫然的坐着,浑身都在发抖,很不舒服的样子。来的男人是她的儿子,她看着也不说话,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任由着男人喂饭,我看着吃的是医院对面饭店打包的水饺,厚厚的面皮包着荤肉,冒着淡淡的热气。
老人吃的很慢,饺子的汁水很多撒在被子上,妇女皱着眉头看着,接过手,说男人很忙家里还有小孩,让他赶紧回去。男人沉默了一会,对着老人说:“妈,你吃,我走了。”男人已经走出了门外,老人才回过神来,说了句:“你就走啦。”苍老的声音带些微微的颤动。
老人吃了两个半水饺就不在吃了,汤也没喝一口,妇女抱怨了两句,就不再喂她。依然倚在床边说话。
我看着老人躺下去没一会又坐直了身体,把盖着腿的被子也颤颤的掀开了,只有一把骨头的腿露在外面,整个人颤抖的更厉害,脸上却没有太多痛苦的表情。妇女看着有些不悦:“躺下睡呗。”老人看了她一眼:“躺不下去。”看起来却又心酸又痛苦。
妇女又离开了,门依然没关上。我走过去关上门,对她说:“奶奶,太冷了,你躺下把被子盖上吧。”老人好像有些聋,只是望着我,眼神像个乖巧的孩子。“太冷了,被子要盖起来。”我又大了些声音,“啊,热,不冷。”她抖得更厉害,整个身体像块折弯的薄木板,僵硬又脆弱。“您是不是难受啊,不舒服要叫医生。”我问她,“腰疼,睡不下。”她扶了扶腰。
妇女回来后,我告诉她叫医生来。穿着白大褂胖胖的医生说:“不然打个止痛针,别的办法也没有,年纪太大了。”
医生走出了病房。 “不如死了好。”老人颤抖着说,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妇女不太开心的样子,任由她坐着。我看着老人,毫无办法却又很不忍心,“不然把衣服穿上吧,天太冷了会冻着。”妇女看着她,说:“还穿,冻着别又说别人。”一边把衣服拿了过来。“我要穿翠芬买的,羽绒服,两千多一件,在家里的柜子里。”老人突然转头看着我说:“翠芬在上海,上班,天天给我打钱。”像是炫耀的口气。“在上海,在北京的,你怎么不让她来看你。”妇女很不开心,语气也更重了些。
过了一会,妈妈来了,带了给外婆煮的饭。外婆吃了一点也没怎么吃了,我给她洗了脚让她好好躺着。
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突然闯了进来,满脸通红,喝了不少。“妈,你好点了吗,我晚上在这看着你。”他是老人的小儿子。“你去家,医院冷。”老人看着他,语气中透着疼惜。
妈妈让我回家吃饭去,我跟外婆说了两句话,就开门走了,关门前看着老人的小儿子跟妇女聊起了天,说的是喝酒时候发生的事,老人依然坐着看着他们,安安静静,浑身发抖。
医院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雪也挺了,地上是厚厚的积雪,风吹在脸上,又疼又冷。
我突然想起有一年,还是外婆住院,旁边床铺是一对老夫妇,生病的也是老婆婆,老人上了年纪就都回归了孩子的心,越老越小。那老婆婆尿湿了被子,还不肯吃饭,她的老伴很生气,骂骂咧咧的打了她一巴掌,眼底到也还透着心疼,又只能叫了护士换床单。旁边的人笑着劝他:“在怎么着也不能动手,打了你也心疼。”老头子看着老伴也不说话。
我对医院的一些事情总是印象深刻,可能是医院积聚了太多的心酸苦难的事和人,让健康的人也感觉到隐隐的伤痛。
爸爸有次住院,病房里有个瘦成一把骨头的中年男人,听他们交谈间乐乐呵呵的,不像个身患症,动了无数次大大小小手术的将死之人。我只模糊的记得,他说过自己亲眼看见医生用刀划开过自己胸腔的过程,和说过一句,死了活着都无所谓的话,看他笑的乐呵的好像真的毫无痛苦一般。可是人能健康的活着谁又会想着去死的那条路呢。
人总是会遗憾,会抱怨,会在茶闲饭余间谈论如果,可是生活没有如果,甚至没有过去,生活只有现在和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