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苦,所念皆三。檐为界,伞为檐,雨为无边无沿。浮生缥缈,执迷亦三,瓦上霜,指间沙,伞下她。霜可拭,沙可握,唯她触不可达。我问药师何方可愈思乡之疾,药师提笔:青梅蒂七枚,立夏竹风二钱,佐以惊蛰前雷火煨煎。我怔然,梅熟蒂自落,竹风无定形,春雷怎存瓮底?药师笑指檐角苔痕,道青梅酸涩需配陈年旧瓮,竹风要取第九节斑竹的空腔,惊蛰雷早化在古井青波里。
儿时总嫌雨太黏。木格窗棂囚着水雾织的纱,祖父的蓑衣在门后滴答成更漏。我偷尝过酒坛里的梅子,酸得眼睛弯成月牙,却不知那瓮中沉着的,是整座江南的雨季。巷口阿嬷叫卖栀子,湿漉漉的白花瓣里蜷着黄蕊,像裹着锦被的玉娃娃。
后来水泥森林长满钢骨伞花,伞下尽是擦肩的陌生人。玻璃幕墙把雨滴摔成星屑,电梯井里再寻不到青砖缝的蜗牛。中药铺伙计说解乡愁需紫苏叶七片,旧蓑丝三缕,文火慢熬三十年辰光。可紫苏早被移进景观盆栽,蓑衣朽在拆迁废墟,而光阴这味药,总在炉上便熬干了。
暴雨夜归,玄关处积水倒映霓虹。小儿举着塑料伞雀跃:“爸爸看,彩虹在跳舞!”恍惚望见穿胶鞋的自己,正把水洼踩成星河。原来每滴雨都是琥珀,我们穷尽一生找寻解药,却不知最烈的药引,是当年那颗不知愁的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