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姐打电话给我,说梦见他了……
他有多久没入我的梦?
他该不会忘记了,他的画眉鸟没虫子吃的时候,是谁帮他在河滩上逮小虫子?
他的早饭大多都是谁送的,送得晚了,还得看他的脸色?
他的小商店没货的时候,是谁冒着骄阳蹬着三轮车帮他进货?
他晚上收摊的时候,是谁帮忙掸掉商品上的灰尘,再一一收进箱子里,搬回屋内?
……
这些,他都忘了吗?
那,他还记得27岁时,年轻的妻子离世,他独自带大三个孩子的艰辛吗?
那时,我大伯11岁,我爸7岁,我姑3岁。
他既当爹,又当娘。
白天出去干农活、给人家补鞋,晚上回来烙煎饼。
我们村没有一个男的会烙煎饼,除了他。直到我妈嫁过来,接过他手中烙煎饼的竹坯子。
我妈叫他“老祖”,现在提起他,我妈总说那句话:我们家老祖可好了,自从进门以后,我们从来没有红过脸!
唉,我妈那个暴脾气,从来没有和他红过脸,都是因为他能忍耐,好的坏的,他都不说。
我妈每次做饭都那么晚!
我上完两节早自习,回到家,看到她在扫院子……早饭呢,早饭还没做!
我急的跺脚!
他呢,他在广阔无垠的大河的河堰上,守着一个小小的商店,冬天北风呼啸,夏天热浪滚滚,车一过去,扬起漫天尘土……他一个人,从早到晚,从年头到年尾,全年无休,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早饭总是等到中午才吃上,换谁,会脸色好呢?
周日或放假,我妈让我去替换他,让他休息,可我那个时候一心只想着玩,看不了多久就想跑走玩,现在想起来,我是多么不懂事啊!
在桥头卖东西很不容易,在如此荒凉偏僻的地方,还有竞争对手。
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买东西的人,顾客还要来来回回货比两家,在我们家摊子问好价格,再去另一家问,两家摊子太近了,说话都能听到,一包豆奶粉,我们先出价7块,另一家一听,便说,我们6.5就卖。
真是……
夏天顾客喝汽水的空瓶子,他用塑料绳子捆扎的工整又美观。
虽然卖烟,但他一直抽旱烟袋,不舍得抽好烟。
过年,他会给我压岁钱,一块一块的,会给我十来块。
他有两只画眉鸟,每天早晨,隔壁村会有老人提着自己的画眉过来找他,把鸟笼挂在一起,让画眉在一起婉转的啼鸣。
后来,他生病了。
是那种很坏的病,而且没法动手术。
他回家了,终于不再看那个河边的小商店,终于不在河边的小屋住了。
家里的房子有限,他的床被安置在前面平房的“个屋”里,而“个屋”是进入我们家的通道。
他总是那么顺从,他为啥不说他不想在“个屋”里住,那个地方连一点隐私都没有。
我到现在在心里还会因为这个事怨我爸。
我们不知道那个病到了晚期会很疼,很疼很疼,我们不知道,后来才知道,人家说疼痛的程度仅次于被火烧。
一直到他离去前的一个月才用上止疼针,之前……他该多疼啊,而他很少哼哼。
一想到这里,就心如刀绞。
他只有一次哭泣,是我二哥从外面打工回来,肩上扛着一箱猕猴桃来看他。
他哭着说,他以为没有机会再见到我二哥了……
有一天,他说想去河边看看小商店,我们用板车把他拉了去,他已经虚弱得说话都费力了。
从确诊到离开,只给了我们四个月的时间。
而我,又是多么的不懂事,中间,我还跑去同学家玩了一圈,我还厌烦他的哼哼……
他离开了,71岁。
很多人说,71岁,行了!
可对我来说,71岁,不行。
他这一辈子太苦了,他还没有活到我这个孙女懂事的年纪,还有很多好吃的,我还没有来得及买给他吃……
失去亲人是蔓延一生的潮湿,你会在某个时刻突然想起他,然后泪流满面。
在沂河涨水的时候,在麦子成熟的时候,在泡桐花开的时候,在看到摆放的整整齐齐汽水瓶的时候,在吃年夜饭的时候……
你都会想,如果他还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