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天,洗碗都用热水了。水龙头绑上加热器,开关一扭,热气蒸腾。
予求予取,方便极了。
当然,洗碗机更方便,十指不沾阳春水。我家没有洗碗机,一我的时间绰绰有余,二我喜欢劳动。
问老同志,记得小时候大多冷水洗碗,为什么不烧热了呢?
他撇嘴扔过来一串:热水不要烧吗?哪有那么多的柴禾?哪个有毛好做秃子,不想用热水洗碗?还农村人呢,尽说无知的话。
经他这么一提醒,想起来好多事。
小时候啊,比现在冷多了 ,说冰冻三尺毫不夸张。
极寒天气,当然需要热气腾腾来解忧。
早上中午不值得交待,早上冷水洗脸,中午冷水洗手。
到了晚上呢,热的来了。
晚饭是热粥,咸菜与萝卜干都是生的。插播一句,我现在从来不吃生咸菜与生萝卜干,都是带油炒了吃,就因为小时候吃够了,吃得伤心够够。父母舍不得烧柴禾把咸菜与萝卜干炒熟一点,所以,我家的晚饭千年一副老面孔,稀粥配生咸菜(萝卜干)。
热水是真的有。
半瓦盆热水,母亲给我洗过给姐姐洗,母亲自己洗过倒入圆木桶,于是,圆木桶里排列一圈脚,我的,姐姐的,母亲的。
我们三个洗过,母亲开始大声小嗓地喊四个哥哥来洗脚,他们要么不洗脸,要么用冷水洗脸。父亲呢,更不用说,一年四季都是用芦苇荡里的冷水搓澡。
等哥哥们洗过脚,圆木桶里的水几乎变成混浊的泥浆了。
热水少,就因为柴禾不够烧。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讲什么笑话,芦苇荡边的人家还缺少柴禾吗?
芦苇荡里是不缺柴禾,但是,架不住僧多粥少啊。
不比现在,芦柴被弃之如敝屣,几十年前可是当做掌中宝。
芦柴用途太多,编芦席、织芦帘、打篱笆,以及砌墙垒屋,除了边角料才舍得用来烧火。
而且,那个时候芦苇荡划归生产队,村民没有想割芦柴就割芦柴的自由,大多数只有偷割,十家九家偷。
枯树枝也有,但也备不住天长日久地烧,除非过年蒸包子之类,平时是舍不得烧树枝的,除非那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家才舍得平时烧树枝,不学好嘛。
稻草、麦秆与豆梗之类,除了覆盖鸡舍鸭圈,也可以拿来烧火,但这些也不是取之不尽的,一家拢共几亩薄田。
最后可烧的,只有稻壳与麦麸了,但稻壳与麦麸同样不是用之不竭。
我们平时所说的吃糠咽菜,不是夸张,这个糠就来自于稻壳与麦麸。
稻壳我不记得吃过,麦麸那真是太有印象了,应该吃到十岁开外。
我们那儿把麦麸做成的饼叫做“蓬面饼”,那时的碾碎技术肯定远远不及现在,所以,蓬面饼不仅仅粗糙,还像焦炭一样黑,戳人喉咙,真的难以下咽。
我在很多文章里写过“蓬面饼”,还别嫌三怪四,最困难的日子,连蓬面饼都吃不周全。我的小四哥,就因为疾病和饥饿而死。
后来,连猪都不肯吃糠,母亲打断了树枝,猪也不改初衷,情愿饿着哼哼。
我讨厌吃生咸菜,却不讨厌吃蓬面饼,人有时很奇怪的,没法讲道理。
当然,我更喜欢吃麦面饼,不过求而不得,过年过节才有机会。
现在莫说城市,就是农村,几乎家家配上了煤气灶与电磁炉,还有各式电炒锅。
再说柴禾不够烧,简直就是一个笑话,就跟我要飞上天空摘取星星那样不可置信。
但我还是喜欢柴禾烧出来的饭菜。
也许,野生之柴禾在燃烧的时候,把自身吸收的日月星辰释放出来,再融化成饭菜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