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窗外,夜色渐浓。
一丝凉意,先从窗缝渗了进来,像试探。风起得悄无声息,只偶尔拭过玻璃,留下沙沙的痕迹。
丫头洗漱完趴在床上练习英语打卡。我去厨房烧水,G同志咳了几天,烟却没见少,潼宝的劝阻也落了空。正想着,门“哐当”一声被撞开,潼宝挎着包,没精打采地跺掉鞋子。袜子一只耷拉着,一只被胡乱踩在脚下——下夜班回来了。
“妈妈,有吃的啵?好饿啊。”
“还有两个包子。”
水壶在厨房咕咚作响。
她“嗯”了一声,瘫在沙发上翻找零食,塑料袋的窸窣声和着她疲惫的叹息。
我把包子放进蒸锅,蒸汽很快模糊了玻璃。“等十分钟就能吃,我去看看妹妹。”
推开房门,小丫头根本没睡,手机屏幕的幽光映着她出神的脸——又在看快手。我拿过手机,一个陌生的账号、几个稚嫩的作品,赫然眼前。
这个我从未点开过的软件,像在我和她之间,忽然划开了一道透明的缝隙。心里空了一下,方才在厨房沾上的水汽,此刻在指尖变得冰凉。 恰如方才窗外那缕试探的风,此刻也钻进了心里。
收拾好明天的衣服,丫头已经躺熟了。我靠在床边,书页被窗缝钻入的风掀动,带来远处轮胎轧过湿路的嘶嘶声。 那风比方才急切,一阵紧似一阵,像失眠的夜在辗转反侧,骨头发出的轻微咯吱声。
身子沉得像浸了水的木头,意识却偏要浮上来,偷一刻清醒。这点独处的光阴,是问生活赊来的账。
手机忽然在掌心震动,某平台里跳出一条新消息:“怎么还没更新?”这陌生的关怀,像一根细线,将几乎沉没于琐碎日常的我,轻轻拉回了自我的岸边。我一字一字地回复,心里的褶皱像是被熨开了一角。
耳边是丫头平稳的呼吸,指尖在屏幕上叩击着心事。这样的夜晚,让人想把整颗心都沉下去。
当然,人非草木。焦虑和迷茫都货真价实地存在过,而窗外的风仿佛能读懂这纷乱,开始用身体撞击窗框,发出沉闷的夯响。
这声音,像极了儿时老家那扇松动的木窗,在每一个风夜里的哭嚎。
口有点渴,起身去喝水。经过卫生间,风从窗缝刺入,捎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雨前特有的土腥味。 阳台上,暗影里那盆山茶花似乎动了一下。
若一个人在乡下老家,怕是真要怕了这长夜。
天气预报说今夜有雨,气温要跌至个位数。我检查两个阳台的窗户,怕夜里下雨。
风癫狂地拍打着窗棂,每一记都是冬天盖下的印章。
关最后那扇窗时,一阵狂风正好撼在玻璃上,震得窗台嗡嗡作响。我的手肘无意间撞上了窗台,那盆山茶花应声一颤。我这才借着小夜灯的光,看清它蜷缩的叶缘与失水的枝条。
红扑扑的花瓣在下一秒决绝地脱落,轻飘飘地,没有一丝水分, 哗啦一下,铺了半台。
原来它早已枯萎。
我看着那一抹颓败的鲜红,心头先是一紧,随即释然。
有些东西和它一样,早已从内部悄悄改变,只是被我忽略了。而这阵风,不过是替它们说出了告别。
夜还很长,风仍在不知疲倦地叩打着窗户。雨,快要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