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烟火最近的鸟

齐帆齐微课

露台上种了些菜,每天清晨总看到几只小麻雀在那里叽叽喳喳,一开门它们就扑棱着翅膀飞到对面的屋顶上,像极了家乡偷吃谷子的那几只。

家乡老房子后门一打开便是一块晒场,晒场不大,四方四整,大概二十来个平方的样子,是爷爷、母亲和未出嫁的小姑三个大人一起到老官洲村挑的沙子和小石子,然后拌着水泥一锨一锨筑起来的。

晒场过去一排矮房,是村里的牛栏和茅房,矮房背后是几棵高大的柏树和樟树。农忙晒谷子时,到正午过后,大树就开始把骄阳一点一点遮住,渐渐给晒谷场提供出一些荫凉来,突然就有一群麻雀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爪子在谷粒堆里扒拉着,一啄一颗,一啄又是一颗,啄得急了,脖颈处的绒毛都跟着打颤。

麻雀总爱凑群,三五只、七八只,或是更多只挤在一块,滴溜溜的眼睛瞅着谷粒使劲地吃。我们一看到麻雀就习惯性气急败坏地驱赶,甚至操起长长的竹竿扑过去,母亲看到却不以为然,说麻雀除了吃谷子还会吃虫子,所以她往往会象征性地“噢噢”几句,赶没赶走并不太在意。

小家伙们一听见点动静就猛地飞起,又不知飞到哪个角落去了,也许落在茅房的瓦楞上,也许躲在牛栏的屋檐下,也许荡在老樟树茂密的枝叶里,你看不见它,它却看得见你。

我们当然也不会一直守在后门赶麻雀,不一会就在老屋后门的通道搭个竹板床午睡,几只胆大的又出来了,翅膀半张着悬在半空,确认没惊扰便落回了谷堆,这时更多只飞下来,一起啄得更起劲了。

从小到大一年四季都可看到麻雀,它们是市井与乡野间自在的常客,个头都是好小只,或栖息檐角,或安身树杈,或停在你写字台的窗外,从不在意栖身之处的简陋,也从不挑剔食物的滋味,草籽、虫屑皆可果腹。

在寒冬时节,它们常成群结队地依偎在枝头,翅羽相挨以抵御风霜;偶有天敌掠过,便呼啦啦四散开来,却又很快重新聚拢 。麻雀恋家,活动范围也就方圆一两公里,它们在农田、晒谷场、果园等食物丰富的区域往返觅食,它们随遇而安,又很懂得抱团生存,仿佛守着熟门熟路的烟火气,把平凡的日子过成了独属的安稳景致。

小时候的我们也像极了小麻雀,日常往返无非是从家到学校,小些到普田小学,大些到南冈中学,再大些到三都中学,再就是跟着母亲学会从方圆三两里的农田刨食,播种,施肥,拔秧、插秧,锄草,割稻子,一直忙碌到自家后门的晒谷场。

我们还喜欢屁颠屁颠跟着大人去永阳街和三都墟,去茶馆店吃麻花和油条。还有个雀跃的地方就是对面山上的果园,看着近走着却有些路程,集体放牛的时候母亲带着我们去那山上放牛,那时跟着隔壁村的大孩子去偷过一回梨,很难得地收获到三两只,瘦瘦的,是承包的人家摘剩下的,或也是麻雀留到后几天吃的食粮,我们很宝贝地揣在兜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甜甜的滋味记了好多年。

哈哈我想起来了,姐姐好多年前有个外号叫小麻雀,是老姑取的。老姑是爷爷的小妹,嫁去了天河,她一进门见着姐姐,巴掌“啪”一拍:“哦哟,那么小小只,活脱脱一只小麻雀哩!”

“你不也是只麻雀!”要是姐姐敢顶嘴,我想那时必定也会这么回敬老姑一句。要知道,用我们三都土话说“麻雀”极难听,准确点音译出来叫“杆将哩”,啥意思呢?用普通话讲就是“奸滑的鸟儿”。

当然姐姐并不是只“奸滑的鸟儿”,那也绝对不是老姑的本意,而是因为姐姐长得实在太瘦了,就经老姑这么一拍巴掌形象地一比喻,姐姐从此就拥有了“麻雀”的土话外号。

老姑叫姐姐“麻雀”,长大后的姐姐个头可比她高得多,我反而觉得老姑才长得更像只麻雀。印象中老姑娇小玲珑,精明能干,从天河回老家基本上都是搭顺风车,而且一路上跟麻雀样叽叽喳喳个不停,司机总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完全不用担心开长途车会打瞌睡。

其实老姑是个苦命人,她先前嫁在附近村子,生了个儿子,丈夫却走了,听说和婆婆处不来,后来就嫁去百里外的吉安天河,一个比她大得多的老男人。爷爷那会儿气极,认为老姑弃子嫁人是大逆不道,放狠话说她敢回家就往她身上泼大粪。

年轻的老姑好多年都不敢回家,后来二爷帮着说和终于回了家,可一年到头也难得回一两趟。听母亲说,当初老姑若听了爷爷的话,也许日子会过得好些,毕竟家乡亲人离得近,总会多给些帮衬。嫁去天河的老姑要跟男人一样去码头扛盐赚生计,后来也没生个一儿半女,她就像是一只脱群走远的麻雀,在异乡孤独终老。

姐姐的外号倒也了后来的光景,她确实像只恋家的麻雀,每周末都会拎着母亲爱吃的软糕、水果、新鲜菜,从县城回家看看母亲,陪母亲说说话,光顾下母亲的小菜园,像极了当年晒场上叽叽喳喳的小精灵。

老姑帮姐姐取外号后又转头看看我,要知道,小时候虽然缺吃少喝,我却长得比谁都胖乎乎,我很讨厌地看着老姑把巴掌拍得更响,她脱口而出也给我取了个外号:哦哟,这就是个地主婆。

我才不是地主婆!其实我们都是一只只小麻雀,是当年晒场上围绕着母亲叽叽喳喳的小几只,如今都一个个扑棱着翅膀飞出了小村庄,或在离家几十里远的县城安了家,或去了更远的地方工作生活。

都说麻雀是离烟火最近的鸟,我惟愿做一只小麻雀,不恋高枝,只守烟火,就像姐姐那样,常能绕回熟悉的屋檐下,看母亲笑盈盈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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