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另一个房间的地板上,身下是匆忙逃离扯来的被子,耳边终于没有老二反复咳嗽的声音。
从九点半开始,我的意识就像一根快要绷断的皮筋,在一个看不见的开关上来回拉扯。老大乖乖躺着,呼吸渐渐平稳,我刚要沉入那片黑暗柔软的海——“妈妈,我要找姥姥。”
困意再次漫上来,温暖地包裹住我。窸窸窣窣, 老二又爬了上来,像一只精力过剩的小兽,撞到了姐姐。哭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刚刚聚拢的睡意。哄劝,强行给他们分开。
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我的耐心、我的温柔、我白天储备的所有能量,就在这一次次折磨中,一触即发的烦躁马上就要从我的身体里破身而出。
在他终于耗尽电力,沉沉睡去之后。那声音并不凄厉,甚至有些闷哑,但在绝对安静的夜里,每一声都像一颗小石子,精准地砸在我最敏感的神经上。咳,咳,咳。 我的大脑跟着一起震动。刚凝聚的一点睡意,瞬间被震得粉碎。
那一刻,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底的绝望。
我没有一丝一毫对孩子的心疼。我只觉得残忍。
我要炸了。这个念头清晰无比。不是比喻,是生理性的感受——太阳穴在跳,头皮发紧,胸腔里塞满了棉絮,闷得想尖叫。真的想给他立起来暴打。
在我反复给他挪位置,反复盖被子,我堵住我的耳朵也无济于事的时候,于是,我“逃”了。抱着被子,像个败兵,仓皇撤离战场,躲进另外一个房间。就地而躺。我实在是太需要这份实实在在的、不会背叛我的“安静”。
可是,我错了。
当孩子们的声息被墙壁隔开,一种新的、更加清晰而固执的声音,占领了这片寂静。滴答。滴答。滴答。
是墙上那个老旧的时钟。它一直在那里,白天我从未注意过它。但在此刻,在这被高度紧绷的神经放大了一千倍的深夜里,它的每一声“滴答”,都像一把冰冷、精确的小锤子,敲打在我的耳膜上,敲打在我的脑仁里。
它不再是记录时间的工具,而成了一种酷刑。一种均匀、规律、永不停歇的提醒。提醒我时间正在一秒一秒地流逝,而我宝贵的、用来修复自己的“睡眠窗口”正在无情地缩窄。提醒我,即使逃离了孩子们的“战场”,我也逃不出这间被“时间”本身看守的囚室。
它像僧侣手中敲个不停的木鱼,但诵念的并非让人平和的经文。
我试着忽略它,但它钻进我的脑子,和我的脉搏同步,然后渐渐脱轨,变成一种令人发疯的二重奏。
解锁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01:00。这个数字像针一样扎进心里。原来,三个半小时的“战斗”,只换来了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千疮百孔。我一分钟都没有“睡”过,我只是在“被打断”的间隙里,在“滴答”声的监视下,反复地“准备睡”而已。这份清醒的损耗,比单纯的熬夜,要残酷十倍。
深深的无力感漫上来。我躺在这里,像一个电量耗尽的机器人,程序错乱,只想关机。可我知道,我不能。他们随时会醒,会哭,会需要我,我不得不一边忍受着脑中“木鱼”的敲打,一边等待着下一次哭声召唤。这感觉真矛盾啊——既渴望被需要,又痛恨被撕碎,连寂静都带着锯齿。
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都睡着了吧?在温暖的被窝里,拥有完整的、不被切割、不被“滴答”声追赶的梦境。
我真的,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