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光棍和富光棍

故事发生在老鸦庄。

老鸦庄是个不大的小山庄。三面都接壤着悬崖绝壁,只有东面有一条大道,通往县城。老鸦庄这个名称的由来也很简单:山里头有很多乌鸦,一群一群的乌鸦,就在镇上“刮——呱”地飞,所以被称作老鸦庄。到了冬天,乌鸦是会来庄上过夜的,庄上要比山里头暖的多,动物都有敏锐的感觉,有的甚至能预知危险的来临,遗憾的是人却没有这样的本领。

老鸦庄离县城有三五十里远,这里的人除了医病或者探亲,鲜少有人往县城里跑,实际上也没什么县城的亲戚。即便是医病,也多半是请庄上的老郎中。所以几乎就没有人去城里了。

这里的春天就很美了,春风一吹,山上大多的树还是深绿色,树尖却冒着嫩绿,一层一层,如轻轻的碧浪。有开了小花的,红的和紫的喇叭花,有淡黄的不知道名字小花,也有像极了葡萄的、紫色的小花,夹杂在树丛中间。山脚下的屋子多半是看不真切的,有的只是能见到一个黑色屋顶,也有的是见一些茅草,凌乱地散落在山脚下。 

这里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庄子的中间是条河,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是条小溪,水都是山上流下来的,倘若下了雨,河水流的急,落差大处,水“哗啦啦”地响,飞溅着白色的水花,由下向上看去,一道瀑布无疑!若是天气持续放晴,水势就一天天地缓下来,越流越少,河水也慢慢变得很清澈,底下鹅卵石的纹路都看的清!

河两边是一条街,是一个小集市,是庄上最热闹的地方。天没亮足,各色各样的人就往这里来了,摆小摊卖麻花的,烫馄饨面条的,还有自家萝卜白菜的老头老太太,往路边摊上一张报纸,亦或是一块废布,萝卜白菜往上一摊,就笑嘻嘻地招呼着来往的人。


杏花酒楼里总是最热闹的,卖完了货的老汉,无所事事的酒鬼,就都来这里喝两杯。也有些个穿着端正的,谈着买卖喝着茶。一边是十五六个大汉把一张桌子围得水泄不通,这是赌钱的,这里的人兴‘牌九’,一人做庄,不论钱多钱少,人人都可以压,身上有几个闲钱的,忍不住就围过去‘插一脚’。有些半大的孩子,也凑上去看,一堆堆的钱在桌上推来推去,比看戏还精彩。人多的实在围不下了,就“另起一灶”,围起两圈人来。进进出出各种各样的交谈声,骂声,嗡嗡的,实在闹腾的很。

酒楼里常来的有偷野鸡的曹老汉和坐在角落的胖子刘二。

且说曹老汉:说是偷鸡,倒也不算,鸡是农夫家里跑到山上去的,一去就不回来了。大概是觉得山里逍遥又快活吧。这些野鸡在山里练就了逃跑的本领,要比家养的厉害的多,若是追着它,它只一跃,“咯咯咯咯咯”地可以一直飞到七八米高的树上。曹老汉有自己的“家生”:一个强光手电,一个撩竿,所谓撩竿,就是一个长竹子,一头固定一个铁圈,圈上织一张碗状的网,网的大小刚好可以罩住一只鸡。白天是万万逮不住野鸡的,野鸡身子小,往树丛中一窜,就拿它没办法了。只有等到天黑的足了,拿手电照着它,鸡就不动了,宛如一个智障。(皮一下没事吧…)任凭你拿网罩它。野鸡夜晚是停在树上睡的,须拿手电仔细地,一棵树一棵树的找。曹老汉手活很精,找着了鸡,一手拿手电照着,一手拿撩竿去罩,罩住鸡头,撩竿一转,鸡就稳稳地抓住了。

再来说说这刘二:四五十岁,胖胖的身子,脸又大又圆,缺并不光洁,也觉得有些邋遢。刘二是个光棍,他几乎是天天来到酒楼里,不过他也不赌钱,也不无人攀谈,单是一壶茶喝着。往角落的椅子一靠,勾起腿来,眯着眼,似乎是在打盹,其实机灵着呢。他看着这儿进进出出的人,也听着他们说的话。

刘二家底很厚。单从他的大房子就能看出来,再说了,这刘二无儿无女,家里却养有一个管家,好几个下人,没有厚实的家底,怎么雇的起这些人?

刘二哪里的钱呢?

瓜婆子说,刘二是在山里捡到宝贝了,就发了财了。瓜婆子在酒楼对面摆一个瓜子茶叶摊,也卖些花生之类,一开始大家都叫她瓜子婆,后来不知怎的就叫成“瓜婆子”了。瓜婆子 30多岁,长得跟个肉球似的。总是坐个板凳,嘴里嗑着瓜子,有时是吃着烧饼,看着她的瓜子摊。瓜婆子嘴巴很犀利,总能说出些别人不知道事,譬如刘二是山里捡了宝贝发财的。其实只是她胡乱猜测的,结果说的多了,她自己便也信了。还乐在其中哩……

瓜婆子最乐的时候要数刘二来买茶叶的时候了,一般人家来买茶,只称上一二两,或买上几枚钱的。刘二却不同,他只问瓜婆子有多少的货,瓜婆子便把几大袋子的茶都拿出来。刘二左捏右看,看不上则罢了,若是看上了,索性就一股脑儿全买了,瓜婆子乐的笑开了花,脸圆得更像个球了。刘二买了茶,排出银子,找上两个挑夫,把货往家里挑。

挑夫里原有个叫“拐脚李”的,也是光棍,为人勤恳,别人嫌货重价钱少的,他也愿意挑。人也善良,路上遇到搬东西的、做重活的,也愿意上去帮一把。只是有次挑货摔了腿,变的一瘸一拐,从此丢了挑夫的饭碗,他没别的本事,年级也上去了,只好乞讨为生。


这一年秋天,老鸦庄大丰收,家家户户都取得了好收成。刘二则去李记钱庄换了现银,挨家挨户收粮。各家都有充足的粮食,倒也愿意卖给刘二换些银子。挑夫们开始往刘二家里挑粮。一队一队的,气势浩大。

刘二进县城去了,大家都是不去县城的,但刘二是个例外,每隔一段时间,刘二都要去几天县城的。

大伙也都不解,刘二家那几口人,用的到那么多粮吗?瓜婆子却说,那是刘二从县城里带来的小老婆,养在屋里,足有十几个呢!瓜婆子又胡乱说起来了,但说说这个倒也不打紧。

且说刘二从城里回来,日头已经下山,天渐渐暗下来,却见庄上火光冲天。莫不是起火了?!那方向定是自己的房子无疑了,若是果真着火,家里就全完啦!“这下糟了”刘二心里想,所有家底可都在屋里……他不敢想。拔腿往庄上飞奔而去。

此时拐脚李正往家里走,见那头黑烟冲天,以为是焚烧芦苇梗嘞。却隐约听得嘈杂的喧闹,凑近着一听:“着火啦!救火呀!”一个女人的惊叫,拐脚眉头一皱,来不及多想,抄起家里一只破桶…


火被众人扑灭了。

这拐脚李平时腿不利索,救火时却是一股猛劲。


人们三个一堆,两人一路,严肃地说着这场火的火势,猜测着起火的原因。瓜婆子和陆陆续续赶来的人,不知所以,认真地听着,好了解一些这难得的可怕的大事。

此时刘二气喘吁吁的跑到家门口,火已经扑灭了,黑烟弥漫着,尚未烧尽的木头“哔哔”作响。后院的一间仓库和茅房已经烧的面目全非,所幸正屋隔着一堵围墙,并未殃及。管家看到刘二回来,赶紧跑上前来,叫一声“老爷”。管家满头大汗,声音似乎都有些发抖了,腿瑟瑟地站不稳。刘二摆摆手,绕着屋子走一圈,掏出一个烟斗来,缓缓点燃。

众人一见到刘二,各自围了过来,有的说他如何卖力救火,如何如何泼水,好往自己身上邀功。瓜婆子虽说未参与救火,却还是想邀些功,也说她赶来的多么及时,到处喊人救火云云,嗓门奇大,仿佛再小声一点别人就听不清晰了。

拐脚李烫伤了胳膊,被烧着的木块砸到。此时正把胳膊泡在水里,见着刘二回来,就转身往家里去了。他也不指望刘二能有多么感谢他,刘二素来是看不起他的。也许所有富人都会轻视穷人罢。再说,谁会看得起一个乞丐呢,他就不留在这里自讨没趣了。

众人也慢慢散去了,只有几个和刘二熟络的,留下来帮忙清理废墟,清点损失。

刘二家里丢了一盒金子!就是着火时失了的!!

这下可好,去救火的都脱不了盗窃黄金的嫌疑!刘二心里嘀咕,但究竟不知道是谁趁火打劫,盗窃了金子,只好暂且作罢。

这天刘二和往常一样在酒楼喝茶,忽听得有人说起金子的事:“艾,听说是拐脚李偷了刘二家的金子。”“是嘛?这拐脚李平常看着挺老实呀”……刘二眯着眼听着。

原来这些话是从瓜婆子这里传出的,瓜婆子说,“哪个能穷到去偷人家的呢?”瓜婆子话里有话,“那天起火,我看到只有拐脚李灭了火就匆匆走啦。”瓜婆子的嘴巴终于祸了事…

流言像一场可怕的病变,变得越来越厉,最后杀人于无形之中。一开始大家都是小声地嘀咕,到后来就变成“有人亲眼看到”啦。

刘二回到家中已是戌时,心里烦躁,“疑人窃斧”,越想越是,越想也越气愤,屁股哪里坐的住?终于恼怒难耐,于是叫上三五个人,都抄起木棍门闩,直奔拐脚李家而去…

拐脚李正躺着哩,一看刘二几人气势汹汹杀到,赶忙起身来迎。一黑脸大汉一把揪住他,还不等拐脚李申辩,扬起门闩要打。拐脚李没做啥亏心事,但眼看要遭打,来不及多想,本能地只想跑。一挣,挣脱了那黑脸大汉。但拐脚哪里跑得快!没出几步,又被两人揪住。

刘二一看拐脚李想跑,更是确信他偷了金子,做贼心虚了。哪里容得拐脚李辩驳,拿起棍子就打,几人一顿乱棍…拐脚李一个乞丐,没有地位,刘二不担心,于是便照狠里打。

曹老汉此时正拿着家生往山里去抓野鸡。看到这一边刘二几个人照着拐角李一顿打,赶紧去拦。刘二已出了闷气,见拐脚李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撇下棍子,叫人去翻拐角李的破屋。曹老汉想要去拦——被地上拐脚拉住裤腿,拐脚李艰难地道:“让他们去”,然后是喘着粗气。

刘二把拐脚他的破屋翻了个遍也没见着金子,只好暂且作罢。

拐脚李伤的很重,被打断了他那条瘸腿。脑门子也流着血,胳膊上、身上一片青一片紫,有的地方竟鼓起鸡蛋大小的血包,样子看着都有些恐怖。

拐脚李一连几天都躺着动弹不得,时而昏睡,时而喘息着。他感到世界,越来越冷了,旁边的蜡烛,没有一丝丝的温度。不,也许世界本来就是冷的。世界从不会同情弱者。

一只乌鸦落在了拐脚李的破屋上,“哇——哇——”地。


拐脚李死了!

……

世界少了谁都不会有大的变化,更不用说一个乞丐了……死了的人,总是会被慢慢遗忘的。人大概会有两次死亡,第一次是肉体的死亡,第二次是直到永远被人所遗忘。一个人的价值和意义,应该取决于第二次死亡的时间,而这段时间,却又是由活着的时候决定的……

刘二还是常在酒楼里喝茶,进出他家的挑夫是越来越多了,有时是一担担的茶叶,有时是大米,还有挑花布,核桃果仁的。

卖瓜子的瓜婆子似乎也赚了大钱,如何得知?——单从她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就能看出来了。


花儿又开了,红的紫的,和不知名的淡黄的小花,嫩绿的芽接连着深绿的树。这是老鸦庄的春天来了……


2019.1.22

禹越老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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