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后的田野总带着某种禅意。农人弯腰割下最后一捆稻穗时,那些曾经托举过丰收的秸秆便静静躺在土地上,像褪去华服的舞者,在夕阳里舒展金黄色的骨骼。
幼时最喜跟着祖父去田里拾秸秆。干燥的茎秆在指间发出脆响,折断处渗出清甜的汁液,那是植物最后的血液。祖父总说"秸秆是土地的棉被",他将它们细细铺在菜畦上,霜降时便能看见白霜凝在秸秆表面,而底下的菠菜仍泛着鲜活的翠绿。某个雪后初晴的清晨,我曾扒开积雪下的秸秆层,发现一群越冬的瓢虫正挤作朱红色的玛瑙串,在植物纤维构筑的宫殿里安眠。
后来见惯了焚烧秸秆的浓烟。暮色中升起的烟柱像通往天际的绳索,焦糊味钻进晒在院里的被褥,连晚霞都染上灰蓝的雾霭。直到某个夏夜,我在燃烧的秸秆堆旁看见无数逃窜的蝼蛄,它们带着火星跳进未收割的麦田,第二天整片地头都留下了焦黑的疤痕。那时突然懂得,秸秆里住着整个微小的国度——真菌的菌丝网络是地下的电报线,蚯蚓的隧道构成秘密地铁,就连腐烂的过程都是微生物的狂欢节。
现在农人学会了将秸秆还田。粉碎机吐出的碎屑像给土地撒了层金粉,拖拉机翻耕时惊起的白鹭,恰似从古籍里飞出的精灵。深翻的土壤中,去年的秸秆已化作深褐色的絮状物,捏在手里有蜂蜜般的黏稠感。邻居老赵说这叫"秸秆腐殖质",他摊开掌心给我看那些与泥土交融的纤维:"你瞧,这就是庄稼汉写的诗。"
偶尔会在高速公路旁看见打捆成柱的秸秆,它们被塑料膜包裹成巨大的金色胶囊,等待着成为生物电厂的食粮。这些曾经喂养过灶膛火苗的植物遗体,如今要照亮城市的夜晚。秸秆的一生总在转化形态,从支撑果实的骨架到哺育土壤的养分,从炊烟里的细语到电流中的歌唱。
最动人的是开春时节的稻田。浸泡过的秸秆在水面铺开淡黄色光晕,新插的秧苗穿过这些柔软的网络扎根。蜻蜓幼虫顺着中空的茎管练习潜水,稻花鱼在纤维丛中产下透明的卵。站在田埂上能听见细微的哔啵声,那是去年的生命正在助产今年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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