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能遇到几个?

“长大要当一名老师”应该是我遇到第一任电子琴老师时就萌发的理想,“打死我都不会当老师”大概是我看到初中班主任被全班同学气哭时下的决心。

但无论想不想当老师,我的人生到目前为止都离不开老师们留给我的一切记忆。

美丽最动人

遇到第一任电子琴老师时,我还不到4岁。

小时候能留下来的记忆,不是最痛的就是最美的。她绝对是属于最美的,美得我连她姓什么都忘了,样子也根本想不起来。

但她在晚上下课后推着单车陪我和我妈走一小段路的场景却鲜活如昨天,她和我妈聊了什么我当然不记得,甚至可能当时也听不懂。然而能亲近我所认为的全世界最漂亮的老师那种兴奋感,那种被宠溺被欣赏的幸福感,为我在这条枯燥的路上走得开心点甚至走得快些是有很大贡献的。

她教过我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但我总是能想起她手把手教我的场景和温柔耐心的声音。对于懵懂的我而言,亲近带来的感受比知识更深刻,以至于小学一年级时遇到同样美丽的班主任时,我都有种错觉她俩是同一个人,只是改了名字而已。

帮亲不帮理激发的完美主义

小学是我记忆力的巅峰,当然记得班主任的姓名了。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只要语文测验满分,班主任就会给我们奖励汉堡包餐券,所以我才记住了她,不过我当然没那么肤浅只为吃。满分能获奖是公开的规则,但我却被她“潜规则”了。

一年级的我,每次语文测验都满分,所以汉堡包券从没落下过。直到有一次,我漏写了一个标点符号,试卷发下来时,有别于以往的全卷红色“勾”,我的卷面多了个红色的圈和“-0.5”的红字,然而总分“99.5”却被划掉改成了100分。

班主任主动跟疑惑大于失望的我说“下不为例,以后不能再这样粗心大意了”。看得出来班主任在思考要不要给我吃汉堡包的事情上还是挺纠结的,不然也不至于批改试卷时反复修改分数。

我就这样拥有了语文测验全满分的一年级,这似乎很完美,但班主任觉得这样还不够。期末评三好学生,我所有成绩都超标达成,唯独体育差了10分才达标。于是班主任让体育老师把分改成了75分,从此我拥有了年年都是三好学生的小学生涯。全校的体育老师都记住了我。

我对于完美主义的追求可能就是那时被激发出来的,物质奖励能不能刺激我,我不太清楚,但完美无暇一定能让我打心底爽,以至于到现在都依然为之疯狂。

唯一不完美的是,二年级奖学金评选时,班主任和我说“奖学金你在一年级已经拿过了,这次就让给另一位同学吧,她家经济比较困难”。

我已经忘了当时的我是怀着“孔融让梨”的超强道德感还是“穷更有理”的理解来说服自己接受这个说辞的,但我很记得我其实挺不服气的,毕竟二年级的奖学金金额是一年级的两倍。

不过无论如何,老师这个身份在我眼里是很神圣的,所以我总是习惯把老师说的话奉为圣旨。直至遇到我们的音乐老师。

教养与才华没有任何关系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所有会弹琴的老师都是天仙下凡,不要问为什么,问就是天生自带这样的气质才能成为音乐老师。

所以当我在音乐课上看到刚刚还在优雅地弹着钢琴唱歌的音乐老师,突然转身踢向前排一个同学的凳子然后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死人泮塘仔”时,我真的被惊呆了。人生第一次三观崩塌大概就在这时。

泮塘是广州一个很老的城中村,当时大家都巴不得自己有农村户口,因为农村户口不用干活就可以直接按人头分钱。虽然我也在泮塘出生,在泮塘长大,但我们家是城镇户口,实在有点穷。

每次老师一张嘴开骂,我就觉得分外“辣耳朵”,甚至一度羞于自己是生于泮塘的,同时又有点庆幸自己不是农村户口,不然肯定会被音乐老师觉得我没文化,看不起我。但我很快就发现,她看不上我并不是因为我是泮塘妹。

她是学校合唱团的负责人兼指挥,我本来申请的是舞蹈队,因为我最爱的班主任是舞蹈队的负责人,然而遴选时班主任说我太矮了,不适合跳舞,就把我推荐进了合唱团。每次训练她都特别凶,但反正是藏在一堆人里一起唱的,所以没什么把握的部分,我只要唱得小点声就不怕了。就这样混了一年后,我们就有了被送去区合唱团的机会。

然而就在她帮我们挨个登记名字到选送名单时,她听到我报名字时的声音,突然抬起头一脸嫌弃地看着我说“你的声音那么老牛的,不用去了”,关键是前后左右的同学都听到了,那一刻我简直觉得丢脸丢到家了。

就这样,我被再次权威认证,我不止身高有缺陷,连声音也不待见,简直就是双重打击。乐观的我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到处跟同学们说“嘿,幸好不要我,不然周末都要去训练,太苦太累了,我还要练琴呢”。

三年后,这位音乐老师带着我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校合唱团拿到了市合唱比赛第一名,创了校记录没多久,她就调走了,听说是有更好的机会。临走前送我们的亲笔签名硬皮抄,我到现在都还珍而重之地留着。那时的我,深刻地领悟到一件事:原来恃才才能傲物,我也要努力成为一个有才华的人。

长大后才明白,一个人的教养和他的才华没有任何关系,恃才傲物和恃财傲物其实没分别。但有一件事,我在三年级就明白了。

上学和学习有用的知识是两码事

三年级某次语文测验,有道填空题是给“羊”字加偏旁,我填了“徉”,结果那道题我得了零分。天真的我以为老师是忙中有错,于是赶紧拿着试卷跑去找老师理论。

老师瞄了试卷一眼说“答案不是这个”,“但明明就有这个字啊,我还可以组词,徜徉就是这个徉,怎么错了?”“课本上没有,你还没学过,为什么你就不好好写你学过的字?”我竟无法反驳。

我的委屈并不是因为少了这五分会让我丢掉全班第一的名次,而是在我眼中无所不知的应当公平公正的老师居然如此“没文化”还强词夺理不肯承认自己错了。

从那时起,任何人教我的任何知识,我都会多问一个为什么,多想一下有没其他可能性。而且我再也不喜欢在课堂上回答问题了,我之所以积极发言,纯粹是为了炫技,既然超纲就是错的,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让我彻底明白:上学念书只是人人都要走的人生过场,它并不能让我获得我真正想学和有用的知识,我只需要掌握足够的应试技巧和打好相对通用的基础就可。我的人生重点都在我的课余时间里,我可以看很多自己喜欢的书和疯狂收听我最爱的电台节目,只有这些时候,我的一切思考和体会才是有价值的。

有了这样的觉悟后,我的学习生涯就少了很多纠结,反正我不需要争第一,毕竟我也没那能力,不必费那心思。所以即使后来每次升学考试都被分到第二志愿,我也花不到半个暑假就失落完了。

总之只要我能保持在全级前20%以内的排名就能当推荐生,能进重点线,走过场的任务差不多就可以了。我需要腾出我的时间和精力去体验更多真实的生活,全情投入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就凭这觉悟,我拥有了大胆而精彩的中学生活。

与坏孩子臭味相投的叛逆

初中班主任是一个刚毕业的女生,学校可能以为我们重点班的孩子特别好管,所以分给她了。没想到她熬过了军训,却熬不过她自己的英语课堂。

我们是英语特色班,在正常认知里,英语课的课堂气氛应该会大家都特别热烈地积极响应的,然而现实并非如此。

每次她提问,全班同学都总是十问九不应,唯一响应的是一个特别爱到处撩事斗非的男同学在作怪。终于有一次,班主任忍不住了,课上到一半,丢下一句话一拍讲台,眼泛泪光地跑出了课室。

全班同学都还没反应过来,那个最顽皮的男同学就追了出去,没多久他就回来跟我们提议说“我们以后上课还是尽量配合一下老师吧,不要再把她气哭了”,一副很讲江湖义气的样子。最后班主任还是在下课前回到了课室继续讲课。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原来成绩跟一个人的人品一点关系都没有。成绩倒数第一而且平时总是喊打喊杀的所谓“差生”,竟然是我们当中最有同理心甚至是领导力的。

就从那时起,我突然不想当老师了,只想当心理医生,可能是隐隐地觉得人心比人脑更重要吧。到我真的成为心理咨询师后才发现,心理问题越多的人越想当心理医生。

我也搞不清是青春期的影响还是我的学渣体质所致,整个中学生涯,我跟老师口中的差生尤其是爱打架的所谓坏孩子特别聊得来,可以交心的那种。

初中三年我做尽了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事情,上课传纸条,下课抄作业,测验作弊,早恋,逃课(虽然逃的都是自习课),甚至还做了一件让我的档案“花”了的大事。

初二那年的植树节刚好是周六,学校组织大家去种树,老师通知集合时间和地点时,同学们纷纷叫嚷“学校活动为什么要占用我们的休息时间”。心生不忿的我马上盘算了起来:既然是休息日,就算缺席也不算旷课,毕竟那是个活动,不是课。我对我的小聪明一向很慷慨,于是马上跟大伙分享,不少同学觉得我说得在理,纷纷附和,最后我们约定周六一起不去。

当然,这种小聪明也只能在没有手机没有微信家长群的年代才有效。

植树节后的那个周一,我提心吊胆又假装若无其事地上学去,班主任一进课室就点名质问周六没参加活动的我们怎么回事,我七情上面地解释说“闹钟没响,平时周六日都不用上闹钟的嘛,醒来发现时间已经过了”。班主任毕竟已经经历了一整年的磨练,这回她不哭了,只是冷冷地说“一个人闹钟没响我还可以理解,你们十几个人的闹钟一起坏?说,谁是主谋,不说就全部记过。”

虽然我们那群约好要一起缺席的同学里也有几个在植树节当天已经动摇当了逃兵,但大家还是很讲义气,谁也没把我供出来。据说就这样,我们的档案上操行都被记了乙等。为什么是据说?因为档案简直就是全宇宙最神秘的存在,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踪迹,总是在老师的口中听说“档案是跟你们一辈子的,去哪都甩不掉的”,而事实上我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档案,天知道里面都写的什么。

但无论我的档案是不是真的花了,升上高中后的我被彻底改造了。

决定我一生的三年,与高考无关

我的高中是一所省一级学校,我又被分进了重点班,班里90%的同学都是这个学校初中部名列前茅直升上来的,就连我们的班主任也是带了他们三年的老师。我并不在意他们的学习成绩有多厉害,我在意的是他们已经做了三年同学了,虽然学习上大家都是新开始,但我感觉自己就是个插班生。

然而班主任只花了一天时间就把我的顾虑完全打消了。现在众多五百强企业盛行的高管团建,各互联网大厂最爱拉去基地花重金请专家给团队做的培训,班主任在二十年前就给我们做了,那时候叫“团康活动”。

半天下来,我就跟同学们混熟了,大家似乎并不排外,我融入得很顺利。还莫名其妙地当了班长,我也忘了是抽签的还是班主任盲点的,总之我印象中是特别儿戏的,更儿戏的是另一个男班长,他是闻名全校最爱打架的。

慢慢我才发现,我们班主任出格的事一件比一件猛。

有几个男生学习成绩特别差,包括那个喜欢打架斗殴的男班长。有个周末,班主任把他们约回学校,不是补课,是把他们集体拉去攀岩。这到底对他们有没帮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当时对班主任是真的很无语,喜欢肯定说不上,恨也不至于,可能是怕。总之他们最后的高考成绩都比原来飞跃了一大步,还有几匹考进重点本科的黑马。

与学习无关的事一件接一件,人家班会课不是班主任在上面说教就是直接变成自习课,我们的班会课竟然在看黄霑的VCD,他的一个关于如何做头脑风暴的讲座,全程用“到底要不要包二奶”的例子来演示思维导图的应用。霑叔就这样闯进了我的“偶像名单”中,对我的职业生涯影响至今。

影响至今的还有另一件事。班主任是某公益组织的骨干,她总是能接触到全球最前沿的社工实操技能,还混杂着一些团体心理辅导的技术。我们借近水楼台之利,便有了各种各样的机会参加不同的公益活动,包括陪伴失聪儿童,帮助小学一年级新生幼小衔接的适应,与澳门十优青年交流之类的。

活动前后的培训都是很专业的,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社会的不同角落,除了过程中学到的一些手语和儿童心理学碎片,倾听技巧和做导师的实操技能外,更重要的是,它开启了我面对真实世界去思考的能力,形成了凡事都喜欢现实检验一下的习惯

也是从那时起,我参与公益活动的习惯一直延续至今。由此积累的林林种种的经验和认识到的各式各样的猛人是我正职工作中遇到的十倍不止。

就是这样不务正业,高中的我还有机会当了一次编剧兼导演,做了一个小小的舞台剧,实现了从小到大梦寐以求要做幕后的幻想,弥补了不再有机会上台表演的失落感。

我一直以为,这就是高中阶段理所应当的生活,但凡只要对自己的工作用心一点点,对学生关心一点点,所有老师都能做到。但很快我就发现,原来真的很难,我遇到的班主任确实是万中无一的。

有种关心是无法评价对错的

毕竟是重点班,我们各科的任教老师都是全校最好的,不是科组长就是带了毕业班多年且培养了超多考上重点本科线毕业生的资深老师,我们的历史老师这两者都兼而有之。

她已经接近退休的年纪了,但那记忆力真的十分惊人,无论翻到课本的哪一页,都能脱口而出XX年的高考题考过,总是能随时在讲课过程中无痕植入考点。道理上我应该很崇拜她,但历史课却一直是我最难以名状的一科。

我不讨厌历史这科,毕竟我儿时第一批可以独立阅读的读物《世界上下五千年》《中国上下五千年》全都跟历史有关。但我确实无法喜欢它,虽说从小到大看过的所有和历史有关的小说也好,野史也罢,大多看完就忘了,但我总是隐隐觉得历史课本里的内容连隔靴挠痒的程度都没到,那些历史人物全都千篇一律,完全不立体,历史事件只是流水账,实在太无趣。

有一次历史课,有好多同学在下面开小差甚至睡着了,老师强压着怒火温柔地问大家“不如你们告诉我,你们想听怎样的历史课,我很民主的,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身为班长的我,看见大家都不吭声,便挺身而出,“我觉得老师你对于高考真的很有研究,讲课也特别有针对性,但是如果可以给我们多讲些历史故事,也许能激发我更多兴趣,很多史实就可能会更容易记住了”。老师表示赞许地点点头示意我坐下。

课间,当我怀着“自己居然那么敢说而且还那么会说”的兴奋感路过老师办公室时,却听到里面传出历史老师恨铁不成钢的声音“这届重点班简直离了个大谱,说是让我上课多点讲故事,都几岁了,还高不高考了,还是那班长说的”。那一刻我的心直接掉进冰窖里了,感觉被这“老狐狸”坑了:怎么会相信她那鬼话,她一定恨死我了,会不会连累我们班给她的印象都不好啊?

然而很快我就发现自己小人之心了。高二选X科,我还在历史和政治之间犹豫不决之时,历史老师主动找我耐心地讲解了选历史的注意事项,还把备考相关的书目都先给我了,让我慎重考虑。

事实上我的政治成绩是可以完全抛离历史很远的,但我最终还是选了历史。原因有二:一是选历史的人不多,竞争没那么大,适合我;二是既然我历史不行,那就更应该加把劲恶补一下,这样综合科就平衡了。当然,逻辑如此自洽的原因只是拿来说服自己的说辞,真实原因我后来才知道是源于我对老师的愧疚之心。

她竟然不计前嫌,或者应该说,根本就没有“嫌”,自始至终她都是真心实意为我们好,希望我们能用最省力的方法考上自己最理想的大学。在她眼里,只要考上重点本科,你以后想做什么都可以,到那时自然能实现故事自由。

直到现在,我依然庆幸当年选了历史,大学还读了这个全世界都说最难找工作的专业。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选它。


学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教的人的用心。

如果没有爱和信任的关系,我再怎么认真都学不进任何知识;如果不知道为什么而学,我甚至连认真学的动力都挖不出来。

毕竟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一台机器。

我并不觉得我的高中班主任当年的教学理念和教学方式有多超前,毕竟因材施教这事两千多年前就在用了。但二十年后的今天再回看,却发现她比当下国内很多大城市重点学校的教育还要先进。

我相信拥有同样育人理念的老师多不胜数,希望能容许他们实践自己理念的空间也会越来越大,虽然我没有选择教师这个职业,但我的表姐、表姐夫、表哥和表嫂都是老师,所以注定我一辈子都要和老师们打交道。

最后祝天下所有老师都快乐,祝你们教过的学生都健康快乐地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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