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正规的叫法,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刚刚经过三年瘟疫,确切地说,已经放开十九个月了,经济在缓慢的恢复中。房价正在下行,重新上涨的可能基本上没有;就业机会少,好多打工人找不到工作;各种考试卷得很,年轻的劳动力们只得认清现实,冲进社会,各干各的一份事业去。
子承父业是最明显的社会现象。父亲包工程,儿子也包工程;父亲搞建材,儿子也搞建材;父亲跑运输,儿子也跑运输……做父亲母亲的,总是想方设法地想给孩子谋一条像样的出路,总是到最后才发现,那条像样的路并不好走,还是自己走的这条路才行得通,熟门熟路嘛。让孩子自己去闯?但凡他们自己能够闯,就不用父母来操心了。
有的孩子脚下也着实没有出路,靠着父母挣下的家业娶妻生子,表面上看着风风光光,细算下来,自己挣得钱养活不了自己,更别说妻儿了;即使是这样,只要不惹是生非,也是给老祖宗们烧了高香。河中村有名的佳肴店老板,早些年挣了老大一份家业,可惜生了一个败家子,不务正业,不知搞些什么勾当,来家里要账的人络绎不绝,前前后后扔进去二百多万,还没个完结的样子,急得他老娘服毒自杀了。据说家里死了一口人,事情依然没有完结,依然是填不完的窟窿,钱继续由佳肴店老板出,他的老婆孩子为了自保,和这个败家子离了婚,没钱了也过来给佳肴店老板要,佳肴店老板老了病了需要人伺候的时候,估计他们是不会露头的。
早些时候,紫衣听说,母亲和这个喝药的女人是老家的前后邻居,母亲回老家上坟碰到过几次,每次都拉着母亲的手哭,说,“人家的日子都是越过越好,谁像我,摊上这么个不走正路的不孝之子!从网上贷款,还不完的账!报警就拿命抵!我们是真没有法啦!”母亲说,老家这几年这种事情不少,也不知道那些孩子是怎样借的钱,谁问也问不出。
出这种事情的年轻人,自己没钱,但是家里都有钱,不知道是不是被同一个团伙故意哄骗,他们哄骗了人却让人们认为错误出在自己身上,然后只能想办法借钱还账,陷进一个叫作“网络贷”的陷阱里出不来。
老家那边开发多年了,人们不用买房子就能住上大房子;人的胆子也越来肥,敢寅吃卯粮,有人借钱花,分了房子直接用房子抵债,反正是祖宗留的,花了就花了。估计陷进网络贷的这些人,当初就是受了这些蛊惑,才一步一步陷进去。
峰通控股是老家那边的一个民营企业,企业有一项“存款”业务,利息很高,高过国家利息好几倍。最初在里边存钱的,据说都是附近村庄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普通老百姓根本捞不着。十来年时间,这家公司名声越来越大,成了市里有名的民营企业,业务对老百姓们也放开了,高额的利息让老百姓趋之若鹜。
紫衣的姨们和舅舅都在这一地块儿住,他们理所当然地把钱存在了峰通,这是爆雷之后,紫衣才知道的,后来母亲委婉地告诉紫衣,自家在里边也存了一点儿,五万,是姐弟中最少的。这是后话,没出事之前,一切都是安静而美好的。
十里香是在一个雨夜,灰溜溜回到老家的。跟大哥十来年,除了给他生了两个男孩,什么也没捞着,还被他撵了回来。对这样的结局,十里香是有应对的,和大哥成双入对那几年,能要多少钱就要多少钱——大哥有家室,靠着老丈人发家,之前就说好的,不会给她名分。
才开始十里香除了图钱,不图名分,有了两个儿子后,越来越不甘心,开始和大哥动心机,等她发现自己连人家正室的边儿都傍不上时,开始破罐子破摔,跟大哥的小兄弟好了一阵子,被大哥察觉,直接撵了出来。现实给十里香直接的教训就是,这世道太冷酷,电视剧上演的情意绵绵,真他妈太虚伪了。
回老家等候东山再起吧,又没有别的法子。回到家三口人关上大门哭一阵子,硬生生接住了这个现实:回来也好,家里只有十里香一个孩子,回来也是个依靠。河内村如今已经规划,将来有楼住,有钱花,有十里香在身边,对她父母而言,就是最好的结局了。渐渐地,一家三口人都舒出气来。
在外奔波十几年,带了几十万回来,十里香打算做个小本儿买卖,在集上摆摊卖水果。做这个成本低,只要肯吃苦,总能赚回本钱来。自己有了这个遭遇,才开始抹不开面子来,后来自己想开了,面子能值几个钱?人在社会上走,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所以大大方方地做自己的买卖,眼神活泛,口齿伶俐,一个能干的女人,渐渐散发出成熟的魅力来。慢慢有人过来搭话,她还没对人家讲自己的遭遇,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已经知晓来龙去脉了。
不时有中年男人过来给她搭茬,十里香知道周围庄里有想法的男人开始蠢蠢欲动了。都说男人们没有一个好东西,管他好东西还是坏东西,只要靠近我,只要我相中,如今我是不管他们有没有家室了。他们家庭生活好坏与我何干?我只要自己的生活过得去就行了。
这天早晨七点来钟,父亲去上班,母亲帮着十里香把水果搬到村头,就回家了。今天是河内村集,夏天,天亮得早,人上得快,十里香进的水果好,很招人,开摊以后围上来好多人,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有点儿手忙脚乱。正在忙乱间,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别挤,一个一个来,那边过秤,这边扫码,别担心,弄不错!”十里香感激地抬起头,一看是梁超。多年不见,梁超声音变粗了,面貌也变化不少,但是还能够认得出来。
有人过来帮忙,十里香顿时轻松不少,虽然没有时间闲谈,但是梁超在那里,就像自家人一样,很有安全感。忙过一阵子后,梁超没有逗留,又去别的摊位收费,十里香想着,原来梁超现在是市场管理员,真好!自己开始摆摊,有熟人管理市场,搞好关系,将来吃不了亏。
单身的女人和成家的女人自然不一样,单身的女人要把自己拾掇得利利索索,像一个时时准备出售的货物;单身的女人,尤其是像十里香这个年龄段的,要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机会,尽早抓住自己的“真命天子”,所以敢爱敢恨,也舍得出钱,来包装自己的爱。
梁超家和十里香家住得不算远,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说是青梅竹马也差不多,因为是都姓梁,同姓多少有些避讳,适婚年龄,两个人各自成家倒没啥牵扯,何况那个时候十里香的心很野,除了嫁人还要嫁钱,所以才选了像大哥那样的大老板,所以才有了现在的结局。梁超媳妇也是河内村的,也是独生女。河内村在城市边边上,人们思想比较先进,在重男轻女的年代没有多少人重男轻女,选择生一个孩子的很多。像他们这种情况,在当时的河内村,头胎是女孩,可以再生一个。十里香和小贝都是独生女,在家里有地位,房产证上都是她们的名字。
小贝就业时间很短,只在结婚之前去城里卖过一段时间的衣服,结婚后没再出门。生了两个女孩后,专心在家带孩子。2016年国家放开了生育政策,由计划生育改成鼓励生育,梁超的父母开始做梁超和小贝的工作,想让他们再生一个,生一个带把儿的好继承家业。小贝也是听话,开始积极备孕。无奈她已经接近四十岁,一米六五的个子一百七八十斤重,不好怀孕,她婆婆急得直噘嘴,又不敢吱声,只能暗暗和自己姊妹们诉苦,说小贝贪吃,还不肯锻炼减肥。好容易怀上了,托人查了查,是个重样的,悄悄流掉了。
年轻人们一般不和老的在一起住,思想观点生活习惯随不上来。小贝夫妇却是例外,大概是因为小两口不挣钱,如今俩孩子又大了,上学的开支不少,所以只要老的不撵,就继续啃老,混着住吧。梁超四口,加上老两口,六口人住楼上楼下,也是蛮宽敞。实际上梁超有楼房,早就装修好了,小两口不说走,老两口也不敢开口撵,怕得罪儿子儿媳。
一家六口靠着父亲包工程挣点儿钱生活,母亲也能干,每每包下工程,父亲是包工头,母亲当个长工用。姊妹们常常提醒她,说,你俩都六十多的人了,还在累死累活地干,让年轻人闲着。每每此时,母亲就说,“在家看孩子乔累赘,还不如干点活儿痛快呢!”
起先梁超跟着父亲包工,从三年居家以来,活儿少,挣不到钱;恰巧这个时间段,村委各种事务缺人,虽然工资不高,有时候上头没钱好几个月发不出工资来,但好歹这是条正儿八经的路,熬上几年,能当个书记啥的,也算混出头了,毕竟书记这个角色,在村子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了!父子俩开始向这个方向努力,慢慢走出一条路儿来。
大队里没啥大事儿,但是小事情不少,比如去河内村集上收摊位费,理由是,你们在这里摆摊卖钱,制造一大堆垃圾,你们走了,我们得找人过来打扫卫生,费用自然得有你们来出。这样,梁超收摊位费,十里香摆摊儿,两个人就这样搭上了。
2024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