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我一直在想,若到了殡仪馆晓田不让火化怎么办?边想边侧脸看了身边的晓田一眼,他仍歪着头两眼直直地盯着我,不说话,怕我跑了似的。
到殡仪馆时已是十一点钟。
我下了车,看见几个同事早来了,殡仪车也早到了,在火化车间门口处等着,遗体仍在车上停放着,罗瑞雪则坐在一边的水泥护栏上仍不住地低声抽泣。
晓田下了车依然紧盯着我,我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而他母亲那里都不去看一眼,好像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晓田姨夫为帮我解围多次劝说晓田都无济于事。
天很热,营业室的职工都去吃饭了。这时有同事喊我到营业室里凉快,里面有空调。我随他们进了营业室,晓田也跟了去,只是他没进屋,而是把门一关,在门外来回踱步,有时也从窗户外向里张望。
有同事说,这次可把你看紧了,这营业室要是有个后门可就好了;也有同事说,晓田不让火化怎么办?其实,我都没去想怎样逃脱,而是考虑如何把晓田母亲的后事尽快处理完。这时罗本通进来了,我示意他在连椅上坐下,并把担心的事情告诉了姨夫。罗本通听后悄悄对我说:“我已给精神病院的耿院长打了电话,他们十一点半就能来到。得先把晓田弄走,要不这事没法办!”我点头表示赞同。“得跟晓田要过他母亲的身份证来,好办理火化手续。死亡证明社区已开好了。”我对姨夫说,仍担心晓田不予配合。这时晓田也进了营业室,仍抻了脖子低着头在我前面来回踱步,嘴里仍自言自语。我一看更加担心了。谁知姨夫一跟晓田要他母亲的身份证,晓田竟然很配合地拿出了家里钥匙:“我母亲身份证在书房写字台左边抽屉里,你们去拿吧!”姨夫赶紧安排儿子开车去取。
姨夫打电话给精神病院的事,我也和同事们进行了沟通。共同担心的就是晓田不上车咋办?最终意见就是采取强制办法。
约十一点半,一辆医院的救护车开到了营业室门前。姨夫一看是精神病院的耿院长亲自开车来了,赶忙出去迎接,一边和耿院长握手客套,一边喊:“晓田,你看谁来了?”晓田出门口看见耿院长,赶紧双手握住耿院长的手用力上下抖动,满脸堆笑:“耿院长,噢,我们认识。您好您好!”我这边怕晓田不肯上车又来缠我,就想往前凑,谁知被同事一把拉进了门里:“还往前凑啥?”我懂事地躲在门里。只听外面耿院长不紧不慢和气地说:“晓田,咱再去看看?!”“好好好!”谁知晓田忙不迭地应着,竟然自己抬起脖子抬起头转到车门处上车了!
这也太神奇了,好像耿院长施了什么魔法,使晓田如此乖巧听话。我们所有人都不相信,天下竟有这等事?
耿院长开车拉着荆晓田走了,晓田母亲的身份证也取来了。手续办完后,我们帮着把大娘的遗体连同姨夫带来的纸钱抬进了火化车间。由于尸袋裹着,我并没看见大娘的脸。
火化还需等一段时间。罗本通说道:“你们忙了一上午了,天又热,拿这钱出去吃个饭吧!”姨夫手里拿钱让着。“不了,在这里我们也帮不上忙,这馆里都说好了,完事办个骨灰存放手续就可以了,我们先回了。”也没等姨夫再让,我们就上车走了。
回来的路上,同事有的说,我们一直想办法帮你解围,就是想不出好办法;有的说,现在就剩晓田自己了,以后可怎么生活呀;有的说,晓田母亲死都不能瞑目,晓田毕竟是她的全部和牵挂呀;也有的说,晓田母亲也够惨的,死了连个指路的也没有;还有的说,晓田有工资,在精神病院也够维持生活的;也谈到晓田家产的处理问题等等……
第二天,我正常上班。随便抹了抹桌子就坐下了,脑子里仍然回想着昨天的事情。突然,手机响了,我一看是兰香社区的郭主任:
“喂,宗主任你好!事情处理得咋样了?”
“已处理好了,晓田母亲的骨灰在殡仪馆存放着,晓田送到精神病院了!”我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电话那头郭主任应着。
“倒是给你解决问题了,昨天晓田缠着我不散伙,可真够受的!”我向外倒着苦水。
“什么?有这样的事?这就奇怪了……唉,对了,你不是说晓田工作以来,你俩一直在一起吗?”
“对呀,光在办公室就跟了我十几年!”我答道。
“这就对了,晓田缠着你,是因为他信任你,怕你走了。你想想,他咋不缠别人呢?就连他姨夫去了,他也没答理。”郭主任分析道。
我一听貌似有理,胡乱地应道:“也可能吧!”
又客气几句,与郭主任挂了电话。
我却突然想起不久前的另一怪事,应是在耿局长打电话之前。
那天我家里有事没上班,办公室的小胡打电话告诉我:“今上午晓田拿着两万元现金到局里非要上缴不可,说这钱不是他家的,家里从没放过这么多现金。王局和我们怎么劝说也不听,非要上缴财务不可。你快来劝劝吧!”我一听马上拨通荆晓田电话:“晓田,这钱是咱的,家里不就你和大娘吗?外人有去的吗?外人去能给你家带那么多现金吗?可能你和大娘不知啥事提出来忘了。快去银行存上吧,用时再提!”“好好好,我这就去存上!”晓田答应着。挂了电话不久,小胡又打过电话来说:“主任,你可真有办法,晓田真拿着钱走了。”我听后还真自以为是,得意了一阵。
我忽然想起了郭主任给我的存单和一百元钱,赶紧掏了出来,展开放在桌面上,那存折上清晰地写着荆晓田的名字和“贰万元整“的大写,我又看了日期,和我猜测的差不多。
郭主任的话又在我耳边回响,我又仔细梳理了昨天晓田的每个细节……忽然又想起了晓田非要我写的身份证明而不要编办的复印件,我渐渐纠结起来。
我把那存折和那一百元钱又按原样折叠起来,走到财务科:“这是晓田的,先放到保险柜里吧,兴许以后能用得着。”
晓田住进精神病院已经二十天了,不知他现在恢复得怎么样?若是恢复好了,知道他母亲去世了又会怎样?我胡乱地想着,想找人打听晓田的病情,可到现在也不知晓。想去医院看望一下晓田,可到现在也没去,我真的没有勇气……
匆匆搁笔于公元2019年7月4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