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07期“晚”的专题活动。
(一)离家出走
家在哪呢?
老徐是偷着从家中跑出来的。
眼前阳光明亮一片,到处白花花的。路只是路,树只是树,大地只是大地,它们都是独立存在着的,和从家出来时的路竟建立不起一丁点儿联系。
老徐并不急于想着回家,好不容易摆脱束缚出来一趟走走,他感到了解脱。而且即便他想回家,头脑中也是一片空白,记不得回家的路。
老徐不着急,却是有人着急。
家中。
“老头子,老头子!”
老徐媳妇王一梅连喊了几声,见没有回应,不免心里有了一丝不好预感:老头子会不会偷着跑出去了。
她忙抬头向院落大门口看去,门居然开着。坏了,这才多大一会工夫,自己刚转身上了趟厕所。一眼没照顾到,竟让老头子给溜了。
“幸川,幸川快过来。你爸自己跑出去了,快去把他找回来。”王一梅顿时手足无措,眉头紧锁,挪动着不太灵活的腿脚,急迫地大声招呼着儿子徐幸川。
徐幸川正在睡觉,他太疲倦了。昨天夜里跑出租车,熬了一宿,白天需要补觉。朦胧中他听到了母亲的呼喊,一激灵儿翻身坐起。
“妈,怎么了!我爸他自己跑出去了啦!”儿子徐幸川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从对面屋疾步过来,看见了母亲焦急的表情。
“大门欠着缝儿呢,你爸准是出去了。”平时家中的大门是紧关着的,怕的就是老徐从门缝中挤出去,可现在门却开着。
“妈,你别急,我这就出去找他。”徐幸川边说边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
门前隔着一条东西走向的路,路的南面是一片空地,空地的西面生长着一片高大的杨树。周围并没有看到父亲的影子。
徐幸川四下张望,心头儿一紧。父亲走哪去了呢?会不会一下子走丢,千万不要出现什么意外。
“老人家严重小脑萎缩,咱家人要随时关注他的状态。病人会出现语言不清楚,走路不稳,失忆,失眠,失禁等等一些情况。”
头二十多天,医生看过核磁共振检查结果,告诉徐幸川,他父亲脑实质缩小,现在他的智力水平等同于几岁孩子。
“汪汪汪”连续的狗叫声,这时从面对着的树林背面传过来。徐幸川想着会不会是父亲在那里,便加快了脚步。
果然,在面对着的树林背面发现了父亲,颤颤巍巍的步伐。一只小狗围着他不停地狂吠,父亲用手比划驱赶着它。
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徐幸川上前一把攥住了父亲枯瘦如柴的手。
老徐憨憨地瞧着儿子,傻笑着。“去,去。”他一边回头吆喝着小狗,一边被儿子牵着手,像个三、四岁的孩子乖乖地跟随在身边。
“你可别瞎跑了,到了外面连家都找不到,早晚非得把自己弄丢了。那样我们也是省心,就不用天天看着你了。”
王一梅嘴上这样说着,暗里对老伴却看管得更紧了。时刻保证他的身影被自己的视线紧牵着,生怕一旦放松,老徐就要像空中断线的风筝消失了。
儿子打着呵欠去睡觉了,王一梅看着有些心疼。儿子农村人,没什么大本事。晚上跑出租挣些钱,成天休息不好,很是辛苦。又偏偏老徐总会不时弄出事来添乱,让儿子分心分神。
(二)半夜无眠
夜里十一点了。
“你可干啥呀,天天这个折腾劲儿,还让不让人睡觉了。”王一梅盯着老徐看。
半夜了,见老徐还没有要睡觉的意思。这会儿他又从炕上翻身坐起,把铺好的被子散开,捏着被角叠起被子来。
王一梅没有再上前打断他的动作,一晚上他进行如此操作有二、三次了。每次阻止,他都随手拨开她的胳膊。这时她自己要加着小心,怕被拨落倒儿,脑血柱的底子本来自己身子不稳。
“绳子,绳子呢?”
被子叠成了四方形,老徐在炕上摸索着,嘴里止不住地嚷嚷。
“绳子,绳子,你又要干啥。”
“捆行李,背背包。”
“你可快别折腾了,快点睡觉吧。”王一梅被弄得心里熟疼,一个劲儿地央求着。
“绳子,把绳子给我。”老徐没有找到绳子,便冲着王一梅讨要。
“你可拉倒吧,快睡觉吧。成天也不睡觉,这谁受得了啊!”王一梅有些无可奈何。
“你把绳子藏起来了,你把绳子给我。”老徐伸手就去掀王一梅的被子。
“哪有啊,翻吧,你翻吧。”王一梅气愤地掀开自己的被子,让老徐查看。
老徐磨身翻看着老伴的被子。
“唉!你咋就不睡觉啊,这一天天的,可咋整呀。”王一梅愁容满面,看向老徐不由得长吁短叹。
老徐不去睡觉,王一梅是断不能去睡觉的。她要看护他,就像照顾一个三岁的孩子,时刻错不得眼神。
“唉!你干啥呢,快住手!”
王一梅见老徐一时间停止了翻被子,找绳子。却是埋头堆坐在枕头上开始用手去抠腿上的血痂,她马上大声喝斥进行制止。
血痂是头两天在炕上下地不稳,跌倒触地磕破形成的。当时血都流出来,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不知道疼痛?医生说过,病人会有痛感减弱的情形。
“唉!别抠!”
不待王一梅喊着近前,老徐却是手快,早用手将血痂抠开,便有鲜血渗出来。
王一梅赶紧扯下一块纸巾,要去给擦拭。不料被老徐抬手挡住。
“手拿开,出血了,我给你擦擦。”
“不的,不的。”
老徐口中嘟囔着,一边手上搁挡,一边带血的腿左右晃动躲闪,不防血蹭到了身边的被上,那是白天刚拆洗过的。
“你呀,可咋整啊!”王一梅用手点指老徐,嘴角不由自主地哆嗦着。
闹腾到大半夜,老徐终于躺下睡觉。王一梅给盖好被,连打了几个呵欠,捏了捏肩膀,捶了几下腰,近身躺下合上眼。这一天,总算是消停了。
(三)大便失禁
早上。
“幸川啊,快过来一下吧!”
“唉呀,我这辈子可造的啥孽,摊上你这么个玩楞儿。”
王一梅急迫地招呼着儿子,带着哭腔数落着。
这又出了什么事?徐幸川听见,急促地从对面屋走过来。
未及进屋,一股酸臭味钻进了鼻孔。父亲大、小便失禁了,徐幸川马上意识到。
儿子听见奶奶喊他爸爸过去,便也凑过来看个究竟,抢在幸川前面探身向屋内看,刚看了一眼,便掐着鼻子扭头转身跑开了。
“太臭了,太臭了。”儿子边跑边喊着。
炕上老徐光着屁股,傻乎乎地坐在一边“嘿嘿”地笑着,身下被褥抹上了屎块,连手上也沾上了,腻乎黄黄的。
徐幸川胃里一阵翻腾,几欲呕吐起来。站在地上的王一梅,气得身体打颤,两手抖动,眼角挂着泪花。
“这可咋整啊,屎弄得哪、哪都是,手沾上了还到处乱摸。太折磨人了,还让不让别人活了。”王一梅抽泣着。
自己七八十岁了,还带有脑血栓的底子,看着老伴严重小脑萎缩造成这个样子,想要照顾好他,王一梅深深地感到了无力。
“爸,你别乱动啊。”老徐的手并不老实,沾染上屎渣的指头晃来晃去。徐幸川扯了块卫生纸,先把他的手指头擦干净。
“媳妇,往浴盆里放下温水,我给老爸洗个儿澡。”
“好!”
媳妇那边答应着去准备温水,徐幸川这边又扯过卫生纸将父亲身上的脏物擦掉。想着搀扶父亲下地去洗澡。
“我不下地,我不下地。”老徐似要挣脱儿子的手,极不情愿被儿子用双手架着。
“下地洗洗,多埋汰呀。”
“不的,不的。”
老徐往后退着身子,不提防左脚趾一下子落在了被子的黄色物质上。随着他的脚向前抬起,左脚趾连带着黄色物质又蹭到了幸川的裤子上。
“唉呀,你这人咋这样,你这是干啥啊!看把儿子的裤子也弄脏了。”王一梅看到气得直咬牙根。
“没事,妈。爸,爸,你抬下脚。”徐幸川一边安慰着母亲,一边又忙着给父亲擦拭着脚趾。
看着儿子耐心、不嫌脏,毫无怨言地照顾他的爸爸,王一梅的心里很是舒坦。她不禁想起前院张家老太太来。
张老太太四个子女,都嫌老太太埋汰,身上有味,谁也不愿意照顾她。在孩子们面前,老太太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哪会讨嫌,遭致子女的冷眼和斥责。
如果摊上张老太太那样的子女,遇到今天早上这样的情况,说不定老伴会被赶出屋去,带屎的被子给扔掉。
自己和老伴能有幸川这样孝顺的儿子,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四)安然离世
老徐的身体越来越消瘦了,整个人也变得愈发呆傻了,吃饭需要靠别人喂。自己不知道饿,不知道渴。
“来,张开嘴,吃饭了。”王一梅手里端着一只小碗,碗中盛装几块烀烂了的猪肉,她用筷子夹起其中一块递到了老徐的嘴边。
老徐怔怔地张开了嘴巴,口中接过猪肉,合上嘴巴抿抿着,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很困难地咽了下去。
“幸川,以后少给你爸烀肉了,看他吃得多费劲。”王一梅夹起一块碎肉,又递到了老徐嘴边。
“还是让我爸吃点肉吧,看他瘦成啥样,身体需要补充营养。”
老徐的身体状况更糟了,开始卧床不起。成天不知道饿,不知道渴。一段时间下来,整个人瘦的不止一圈。
“爸,嘴张开,喝口奶。”徐幸川趁父亲昏睡中醒过来,把牛奶倒进汤匙里,一点一点地滴进他的嘴里。
老徐喉咙缓慢地蠕动着,显得十分费力。徐幸川转过身,用手擦掉眼中的泪水。看着父亲倍受煎熬,知道父亲在世时日不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晚上徐幸川一直守护在父亲的身边,观察着父亲的动静。
“妈,你扶着我爸点,让他保持侧身。我看他大便干燥成球堵塞,我给抠出来。”
徐幸川手指套上薄塑料指套,伸进父亲肛门将堵塞的粪球给弄了出来。
“儿子,真难为你了。”王一梅看见儿子对待父亲这样照顾,内心被深深地感动了。
老徐在儿子和老伴王一梅的陪伴下安详地走了,他没有遗憾,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享受着无比温暖的亲情。
许多天以后,老伴王一梅和街坊邻居说:我老伴虽然那么折腾人,但还没有侍候够。
徐幸川在听到别人说:“老爷子可下是走了,把你拖累够呛。”他沉默片刻,说:“不如我爸还在,有他在一天,心里就踏实一天。他不在了,想着永远也不会见到了,心里空叨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