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昏昧,大风,大雪,无星,无月。有一总角之年的童子,身着衲衣,足履罗汉,俨然是小沙弥的打扮,此刻正摸着夜路寻到一处破败庙宇前,欲避避风霜。
小沙弥肩负竹篓,踏雪而行,难免弄出些动静,教破庙里头先到的那位闻见了响动,登时有剑鸣出鞘,厉声掷地:“官府夜巡至此,何人在外鬼祟?”“阿弥陀佛,原是位大人呀……”为其官家威严所摄,小沙弥本被唬退了半步,却又抵不住门口汹涌的寒冻之气,激灵灵打着冷颤便近前走去,“大人勿怪,我是这山头上善化寺内的小僧,今日去集市置办些物什,出来的晚了些,路又湿滑难行,还余几里实是走不动啦,索性在此将就一晚,惊扰了大人真是罪过罪过。”
小沙弥口中呵着白雾顺溜地报出自家来历,一壁拿眼四下里打量,暗晦之中勉力辨得面前捕快的纱帽官服,捕快手中白刃微露的佩剑,和他覆在残损佛像上的大氅,其时零星霜雪兀自穿隙入室,合该拢袍以求暖,男子却周身轻简,由得氅衣替那佛陀挡了寒。
“大人有心,我代佛祖多谢您舍衣相护啦。”小沙弥这般说着倾身凑近,右手握的竹伞擎举过其人头顶,左手原捧了只似是冻住的鸟雀则更往怀里贴去。捕快闻言起先一怔,侧目向后瞥了瞥,方轻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回过眼来正对上这小小僧人低眉乖觉的模样,便顺手撤剑归鞘,“不瞒小师傅,近日年节将近,匪盗尤盛,我等奔波四方,遍寻犯人踪迹,你既从集市来,可有见过甚么异状?”
“大人莫不是在说那桩夜盗案?市集人多口杂,我倒听得一二言语。道是此贼夜入家宅,身手颇敏,如是已有五六户破了财,却还无人瞧见贼人模样哩……”唯恐其人疑心语有贬讽官府缉拿不力之意,小沙弥轻咳两声,忙调转过话头,“说来我预备归返之时,看到另有两位大人欲往永安道上寻去呢,离此地隔了两条山道,并不很远,大人可要前去与之会合?”
闻至此节,男子倏尔剑眉一挑,旋身自小僧伞下而出,携饰佩剑亦随之叮晃作响,“也好,左右我一路来搜觅无果,不若与诸同僚谋后再作他算。”
趁着捕快披氅整服的当口,小沙弥不忘殷切别辞:“大人心善为民,佛祖他老人家都看在眼里呐,必会护佑于您。”
男子淡淡一哂,不置可否,只眯眸盯着那尊斜倒在狼藉尘灰中闭目无言的佛头,片刻后即迈步离去,瞬时为浓稠夜色吞没。
“总算打发走了。”小沙弥将竹伞往地上一掼,又把怀里奄奄残息的鸟雀置于身旁,亟亟卸下竹篓,掏出零碎杂物,探至篓底,正有弹弓一副,小刀一柄。“还是先生起火来,才好开荤。”这童子口中喃喃自语,搓了搓双手,开始拾捡碎石败木,因心中思想着平日扮出家人骗食骗粮,今遇官差当前竟也瞒过,大抵真有几分慧根,如此志得意满间,手脚愈发利落,不多时便架起火堆,只待杀生果腹。
庙中融融火暖,童子兀自延颈啖肉,全然未觉火光映照下,那佛头上留下的斑驳血迹清晰俱显。而室外飒飒风劲,适才的男子裹紧了大氅,也裹紧了藏于衣内的赃物钱银。约莫一个半时辰前,他潜入第七户人家时不巧惊醒了室主,幸而在其人呼救前将之毙命,并换上早已备好的衙役官服用以蒙混。衣上的雪与血现皆已晾干,夜黑风高,神鬼不知,男子步子迅疾,朝着与永安道相背的方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