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穆茹拖着沉重的步子敲开了婆家大门的时候，蝶儿像只欢乐的小狗，又蹦又跳地窜到穆茹身上来。她的身后是一对满面慈祥的老人。
两年不见，爷爷依然精气神实足。他身体前倾，两手握在一起，拄着那根他钟爱多年的木拐棍。一双大脚分立在拐棍中间，中等的身材与拐棍构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形，像一座小山般稳稳地矗在那里。爷爷宽大饱满的脑门一直延伸到光亮的头顶，硕大的鼻头也是油光发亮的，上面驾着一幅黑框大眼镜，背后的眼睛明亮有神，闪烁着智慧和慈祥的光芒。两鬓的头发是银白色的，浓密的眉毛也全白了，两三根特长的寿星眉长长地挂在眼角，活脱脱像传说中的“仙人”。
“蝶儿，让妈妈先进来。妈妈这两天辛苦了，别让妈妈抱了。让她脱了大衣，洗手，咱们开饭啰！今晚奶奶做了回锅肉，去！给爷爷拿酒杯来，爷爷喝上两杯。给妈妈也拿个杯啊，让妈妈也喝一杯，解解乏。”精神矍铄的爷爷乐呵呵地指挥着小孙女满屋子跑起来，话里满是对儿媳的体贴和疼惜。
奶奶还像以往一样，安静地站在门边。银白如雪的白发有些稀疏，柔顺地贴服在满月般的脸颊上。那张脸除了稍稍松驰外，依然白皙得没有一点斑点和皱纹，令所有女人羡慕。因为有白内障，奶奶的眼神迷茫而浑浊。她仰着脖子，眯着眼睛，默默地看着高条、漂亮的儿媳进门，只说了一句“回来啦！”，轻轻关了门，转身进了厨房。
这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典型的知识分子的家。直对着大门的过厅也是饭厅，四方的饭桌上已经用碗扣盖着几个菜。挨着饭厅的是用磨砂玻璃墙隔断的厨房。奶奶已经在里面打燃了煤气灶。熟悉的豆瓣辣椒小炒肉的味道热辣辣地、香腾腾地就冲进了穆茹的鼻子里，瞬间击中她的胃，还没有换好拖鞋的穆茹已经感觉饥肠辘辘，迫不急待了。
一家人坐上饭桌。蝶儿就坐在爷爷怀里，碗里很快就被奶奶夹得满满的。她的小手拿起了骨头，放下了肉，嘴里塞进去这个，又要吞进去那个，忙得不亦乐乎。爷爷既照顾着蝶儿吃饭，间或也自己大口吃着肉，还滋滋地喝两口小酒。奶奶坐在爷爷旁边，静静地，依旧是一口辣椒酱就着一口白饭，吃得很少，倒是不停地往穆茹碗里夹着菜。这个时候，穆茹觉得自己和蝶儿都是这个家的孩子，只被宠爱，不被要求，没有责难，不管你美丑对错，他们都喜欢，都接受。这种感觉一直是她在自己家里想要，又从没有得到过的。她紧张的神经全部放松下来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奶奶眯眼看着穆茹，既心痛又高兴，用浓重的四川口音笑着说了句：“吃了婆婆饭，长肉给婆婆看啰”。
“穆茹，爸爸生病，知道你一定会着急。不要急啊，说说情况，看看有什么困难，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奶奶还说要去探望亲家呢”。爷爷看穆茹吃过一轮，才张口谈到父亲的病。
“不用了，不用了。你们这么大年纪了，外面冰天雪地的，不方便出门，千万别去医院。蝶儿由你们照顾，就很感谢了。”穆茹说着，也把父亲的病情及上了呼吸机等情况向两位老人家一一谈起。
“唉，真没想到，亲家这次病得这么重。他还年轻啊，还不到六十岁吧？”爷爷端了杯子，喝了一口酒，担忧地说。
“是，明年才六十。”
“噢，别着急，明天我打电话找下医学院那个李主任，让他找找专家去会会诊，看看怎么治疗更好一些。你也要注意身体，这次回来好像瘦了啊。今晚在家早早睡，好好休息一晚。蝶儿这些日子就在这里吧，我们照看她，你放心去照顾爸爸吧。”爷爷劝着穆茹。
奶奶听他们聊着，放下筷子，起身去了卧室，转身又回到饭桌上，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穆茹面前：“穆茹，这是我今天去银行取出来的一万块钱，你先拿去给爸爸治病吧。”
穆茹怔住了。穆茹知道婆婆是个待人真诚大气的人，但也没想过婆婆会这么快时间毫无迟疑地拿出这么一大笔钱给她救父亲。想起昨晚自己家里因钱而生的争执，想到自己满脑子盘算和衡量着父亲的性命与钱的关系。那些想逃避，怕担当，甚至后悔的杂念，在婆婆的举动面前，真是羞愧难当。
晚饭后，婆婆推搡着穆茹坐到客厅里，不让她下厨房洗碗。蝶儿拿过爷爷的拐杖，绕着爷爷身边玩耍起来。爷孙俩的逗趣，让整个屋子充满了生机。
这时，饭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蝶儿反应迅速，穿出客厅，爬上椅子，伸手就拿起了电话，“喂，谁呀，找我爷爷吗？”。“蝶儿，我是爸爸呀，你还好吗？爸爸好想你呀。”蝶儿年纪小，对不准听筒，电话那头传来许思明尖细綿软的声音，穆茹和爷爷、奶奶都听到了。
许思明逐个问候了大家，然后让蝶儿把电话交给穆茹接。
“你走了，没人做饭，我只好一日三餐都买盒饭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最好早点回来吧，你不回来，家里很多事都得我做。我一月份还要参加研究生考试呢，不能耽误的。”
“我要看情况再定什么时候回去。”穆茹答到。
许思明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你爸病怎么样了？没什么大事吧？”。
“已经上了呼吸机，暂时没有危险。下一步怎么样，现在还不好说。”穆茹淡淡地说。
“要上呼吸机吗，已经上了啊？噢，那很严重的。上了呼吸机很麻烦的，单位能全部报销医疗费吗？”
“我们家正在想办法。”穆茹不知还能与许思明说什么，一股寒意透过许思明那阴绵尖细的嗓音传遍了她的全身。
“屋里冷，我要加件衣服，你还有事儿吗？”穆茹想结束这样的对话。
“噢，那让我妈接下电话吧。”许思明点名要与婆婆讲电话。
穆茹放下听筒，进了厨房，让婆婆来接儿子的电话，自己下手洗起婆婆还没洗完的碗。
穆茹知道许思明一定会与婆婆多说几句的。他们母子的关系不同寻常，彼此间的依赖、信任和贴心远超乎普通人家的母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