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大早，父亲在家群里发了一张冬至的图片，我才猛然醒悟——又冬至了！

我多少年没有在家过冬至了？已数不清记不明。应该是我从上了初中就开始没能在家过冬至了，算起来已有二十四五年了吧。

冬至这个节气，是一个自古以来的隆重节日。这是我去了外地上学，我听到了许多关于冬至的传统习俗，我才意识到的。它们习俗各不相同，比如北方吃饺子、南方吃汤圆。

可冬至于我而言，不是吃饺子也不是吃汤圆，而有一种特殊的情结。记忆里的冬至飘着童年饭菜的香。

01.

我的老家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那里的乡亲们说这不同方言，从小就听老人们说冬至是我们客家人的传统而隆重的节日。在我的印象里，小时候每年过冬至，就是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可以快乐地玩上一天了，还可以见到久违的亲朋。

那时车马慢、邮件长，人与人充满着相遇的期待，冬至那天客人到来是一种不期而遇的惊喜。

冬至当天，一大早，大人开始忙碌，准备着做一顿丰盛的饭菜来迎接即将到来的客人。小娃娃们穿上崭新衣服、干净的鞋子一路撒欢，跑到村口，看着小商小贩踩着自行车“吱呀吱呀”地来了，陆陆续续地，影影绰绰，络绎不绝。

小孩子们流连于那些进村的小商贩们临时形成的市场，这家看看那家瞅瞅，很多玩具爱不释手，可惜囊中羞涩，一文不名；看着那些美味零食，陈皮丹啊、葵花子啊、白糖大饼啊直流咽口水。小娃娃就是小娃娃，自家腌制的酸萝卜不吃，非要买小摊上的，又脆又甜，盖子一打开直流口水。

“哎，小孩，那个你别玩太久，到底买不买？”

“想买。”

“回家要钱去。”

他们在村里晒谷场（我们叫“禾坪”），铺上一块塑料布，把各种小玩意（有吃的、喝的）悉数摆出，惹得我们小孩子流连忘返，实在忍不住，就回家磨大人：“爸……妈就给两毛钱吧，我就想买个颗糖……”

如果有客人来了，往往很奏效，大人放下正在切肉的刀，在围裙上揩了揩油腻，从兜里掏出一沓毛票，“大方”地捏出一张给小孩子。

如果没有客人在场，往往都是招来一顿训斥：“买买买，就知道花钱，别又野到哪里去啊，要帮忙搭把手都找不着人。”小孩子被训斥也没关系，笑嘻嘻一溜烟跑没影了。

不用说，那些小商贩行走江湖，阅人无数，一看就知道我们小娃娃没钱，怂恿我们回家讨钱要。这样的市场一时间竟也熙熙攘攘，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在村口的惊喜很多，如见到到来的亲人：一会看到谁家姑姑回娘家了，一会看见谁家舅爷来了，一会看见自家外婆颤巍巍地来了……

不过，最最令小孩子们高兴的是看到了电影的放映队进村，放映队自行车的飞轮发出“嘀嘀嘀”的声音简直就是美妙无比的音乐，那预示着，今晚将是一个看电影的不眠夜。电影里，我们能看见大山外面外面的五彩斑斓的世界，令人神往。

02.

到了吃饭的时间，我们一路闻着香味回家。还没进门就听到家里亲朋好友高声谈笑，农村人的性格天生粗犷，嗓门超大。

一进门，就看见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大人们已经开始迟了，长辈会说：“哟，还知道回来吃饭呀？”接着大人教我们跟客人挨个打招呼后，我们坐下来就开始大快朵颐。

难得呀，平时哪里有如此丰盛的佳肴美味。

要数父亲做的红烧肉嘴香，肥而不腻。把五花肉整块煮熟切成小四方块，放点桂林的花桥牌酱油和传统的广式腐乳，外加少许白糖和蒜瓣、白酒，翻炒至金黄色，香味诱人，令人垂涎三尺。

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块最入味，而最受欢迎，小孩子们最喜欢挑着吃，往往被大人批评：“吃饭不许翻菜碟，没礼貌。”客人总是笑呵呵地说：“欸，孩子嘛，随他们。”

还有一道菜今天无论到哪里都忘不了的，就是豆腐酿。那是我见过的除了老家之外再无其他地方出现过的一道菜。在老家，那可是鼎鼎有名的。

它是把馅儿灌入油豆腐里而成的一道菜。这道菜的功夫高明之处在于油豆腐的制作。老家卖豆腐的人家都是半农半商，平时务农，闲时做点豆腐生意，都村里人。

我真的能体会到，费孝通《乡土中国》里描述的许多场景。一定的时间里在中国农村，不需货币、不需要文字，也是可以过好生活的，很多时候都是可以物物交换的。比如我们都是用黄豆去“换”豆腐，而不是“买”，做豆腐的又用村民们自家种的黄豆作为原料做成新的豆腐，如此循环。

那时候农村人不知道什么是添加剂，也不知道什么是劣质产品、什么是偷工减料、什么是短斤少两。交易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平时，大人在外干农活，一听到卖豆腐的吆喝声，五六岁的小娃都会用竹筒量好黄豆，拿着竹篮子去“换”豆腐。

乡里乡亲的，又不是外地人来摆地摊一锤子买卖，怎么会欺诈呢？

做豆腐酿用的油豆腐的制作手艺也不是人人都会的，仅一个细节令你听着就觉得不可思议——把特制的豆腐块放入油锅后，炸一会，浮起来，然后拿一个洒水壶往油锅里洒水。这样做出来的油豆腐才又圆又大、色泽金黄、香气逼人、皮韧里空。

豆腐酿馅儿的主料是香芋泥或者嫩豆腐，加上新鲜猪肉、小葱、油盐味精拌匀，然后把馅儿“酿”进油豆腐里去，所以叫豆腐酿。最后放锅里煮十来二十分钟，出锅，热腾腾，香喷喷。

可惜人心不古，时代已变，那些食材，那个味道，如今却再也无法寻回。那不仅仅是童年的味道，还是一个时代的味道。

冬至的午饭是最丰盛的。午饭后，主客之间再聊聊家长里短，农人一年四季总是很忙，伺候着土地，侍弄着庄稼。有的客人农务很紧，吃完饭就要打道回府了。母亲总是热情地往她们的袋子塞上满满地礼物——各种各样的糍粑。

家家如此，户户相同，这是礼节。

03.

有留下来过夜的亲朋好友，往往是回娘家的各家女儿们。到了晚上，在灶门前升起一堆旺旺的炭火，主客一起围着炭火倾心交谈，谈着一年的收成，说着生活的艰辛，聊着明年的希望……一年的话仿佛要在这晚上说尽。

小娃们听着听着，伴着温暖的火光，在大人怀里渐渐进入了梦乡，家里的黄狗也趴在主人的身边半闭着眼睛悠闲地耷拉着脑袋。

04.

这就是记忆中的冬至。

今天，父亲发来冬至的信息，我在微信里问父亲：“现在我们老家过冬至，还有客人络绎不绝吗？”

父亲说：“没有了，很冷清。”

是啊，没有了，那童年的味道也再也无法寻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