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陈老师点下头,手里的笔在本子上动了几下。
“陈老师,我家这小子才淘呢。”孙二神把身后的孙小拽到陈老师跟前,“拜托你可得给我好好管教管教,他要是不好好学习的话,给我使劲揍!”
“陈老师,你可千万别听他的,要是真揍了,他准来找你放讹。”王大爷在一旁插话道。
“王老颠,你又来拆我的台。”孙二神把嗓门提高了一倍,“老师管学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做人得讲良心,放讹的事儿咱这辈子都没干过。”
“还是孙二哥通情达理。”陈老师笑着说,用笔指了指门内,示意孙小进到教室里面。
“岂止是通情达理啊!”王大爷说,“人家上通神仙洞府,下达阴曹地府,能耐大着呢,哈哈!”
“哈哈!”周围的家长也跟着哄笑起来。
“王老颠,当着老师学生的面,别瞎扯淡。”孙二神往王大爷肩膀上捶了一拳,侧着身子挤出人群。
“下一个。”
“王厚福,8岁。”王大爷拉着大牛凑上前。
父亲是最后一个走到陈老师面前的,他一向不爱凑热闹,大家挤在门口报名的时候,他蹲在人群后面默默地抽烟。
“白春雨,8岁。”他说。
“好。”陈老师动了动笔,突然抬头对父亲说,“春雨这孩子学习应该能行,她妈可是咱村唯一的大学生……”
“唉,说那干啥。”父亲打断他,顺手推了我一下,我抬脚迈进教室。
报到结束后,陈老师开始给大家安排座位,纵向顺序依据个头大小,横向位次遵照男女同桌。很幸运,我和翠萍分到了一张桌。照理说,翠萍比我小一岁,应该晚一年再来。但那时入学没那么严格,早一年晚一年全凭家长的意愿。翠萍说她妈嫌她在家前窜后跳太闹人,另外她哥上了一年学,期末考试语文数学加一起还没到10分,今年开学不得不蹲级重念。翠萍早上一年学,可以和她哥在一个班,学习上还可以带一带他。
我们一年级有十多个学生,二年级也有十多个,加在一起总共三十左右个学生,全部挤在一间教室里面。一年级在教室的左侧临窗,二年级在教室右侧靠墙,两个年级之间隔着一米多宽的过道。
排好座位,我们就开始坐好上课。因为新书还没到,无法正式开讲。所以我们第一堂课的内容是入学小测试。陈老师逐个考我们数数——每人数一百个数。这几乎是每年新生入学的必考内容。所以事前我们在家都做了准备,父亲每天睡前不厌其烦地教我数一二三……但往往是数着数着我们就一起睡着了,再睁开眼,已然过了一晚。后来没办法,他把我打发到大牛家,让我跟大牛姐姐一起学数数。大牛姐姐叫玉环,我管他叫环姐。她给我的最深刻印象就是特别勤劳特别善良。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但却像大人一样抱柴、打水、做饭、收拾屋子。她经常照看我和大牛,给我们讲故事,教我们画小人,还给我们摘莜莜吃。在她那里,我不但学会了数数,还学到了穷人家孩子早当年的人生道理。
数数的过程挺有意思,有的轻松自如地把一百个数数完,比如翠萍;有的神情紧张,结结巴巴、断断续续地数着,比如我和大牛;还有的准备不充分,数了几个就停顿不前,比如老疙瘩。另一侧二年级的学生集体歪着头看热闹,他们不时窃窃私语,发出阵阵哄笑。在他们看来,这么简单的几个数还不数明白,实在是可笑至极。
“笑什么笑?”陈老师用拇指粗、一米长的教鞭使劲敲打讲台,“你们刚入学那会儿还不如他们呢。”他厉声呵斥道,“谁要是再笑,就罚他数一万个数。”
“啊!”二年级的学生齐声叫道,然后纷纷捂着嘴,忍着笑,埋头继续写陈老师先前布置的作业。
考完数数,陈老师告诉大家回去准备一百个手指粗的小木棒。他说用柳条或杨树枝都可以。交代完这些,陈老师说了句“放学!”,大家背着书包一哄而散。入学第一天就这么简简单单、轻轻松松过去了。
第二天陈老师给我们发了新书。我记得语文书的前几页都是彩画,上面有新生入学,有升旗仪式,有上下滑梯,有打扫卫生……五颜六色,生动活泼,看起来非常新鲜、特别好看。我们捧在手里,翻了又翻,看了又看,舍不得放下。
有了新书,接下来还要包书皮,防止时间长了受到损坏。玉环姐告诉我,书皮最好使用牛皮纸,那样结实,不容易磨坏。我回家屋里屋外翻了个遍,也没找出一块牛皮纸。后来我看到墙上的年画,灵机一动,把那画从墙上扯下来,拿去让玉环姐帮我包了两个书皮。我原以为会挨父亲一顿骂。没想到他看了看墙,瞅了瞅包好的书皮,吧嗒吧嗒抽两口烟,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