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有一首诗,译名叫做《未选择的路》,“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两条分岔的路,一条消失于丛林深处,一条荒草萋萋、十分幽寂。两条路摆在弗罗斯特的面前,这恰似通往不同大学的道路乃至人生的道路摆在我的面前。抉择是必然的,“人不能同时踏入两条河流”,也就意味着,在我做出抉择之后,也失去了体验另一条路的机会。正如诗人在诗尾说道:“我选择了人际更少的一条,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选择华师,也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华师,华中师范大学。在十八年人生中,一个从未听到过的名词。如果没有来到华师,即便是日后在某处不经意地看见“华中师范大学”这几个字,对于我而言,它也只是一个落在纸上的名词。一年之后,当我再谈及华中师范大学,是动词,为我搭建起一个平台让我看到在一隅之地里看不到的世界,敦促我向无止境处孜孜不倦;是形容词,为我平庸寡淡的生活添加一点点不同的色彩。或许当年来华师是带着一点不甘愿,但华师的确让我一点点爱起来了。
走出应试教育的牢笼,带着陈腐思想的镣铐和与世隔绝的无知,虽然百般不愿意直视,但不得不承认,我在很多方面是有所欠缺的。
我尝试过做一个“渊博”的人,时不时地翻出老师推荐篇目挑灯夜战,指望着能在某个场合不经意地“引经据典”。当我真正去读那些能让我“渊博”起来的书时,几乎是看了后一页,就会忘了前一页的内容;刚看完整本书就想不起书中讲的是什么;或许再过一段时间我连作者是谁都忘记了。挣扎在知识的泥淖里,水与泥、纸与字糊成一团。我羡慕那些过目不忘,并且在提及情节段落甚至是字句时,还能侃侃而谈的人。他们脑中仿佛是建立了一座记忆宫殿,需要哪部分知识只需要推开宫殿大门,知识就在门的背后等着他;知识在我的脑中是一座移动迷宫,百转千回之后,仍然停留在原地。
我一直给自己心理暗示:没有人能穷尽人类知识,“术业有专攻”,或许这个知识恰巧在他专攻的范围内。只是,既然是“专攻”,那必定也是经历了一个“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过程,这就要求有坐“冷板凳”的决心和意志。拒绝媒体采访,拒绝法国政府勋章,拒绝美国多所大学盛情邀请,拒绝祝寿,拒绝出席国宴的钱钟书;被誉为“中世纪的和尚”的古希腊文字与文学专家罗念生;请辞“资深教授”头衔的章开沅……他们无一不是“专攻”的典型。张舜徽先生在《八十自序》里:“日月易得,时光如流,入此岁来,而吾已八十矣。自念由少至老,笃志好学,未尝一日之闲。迄今虽已耄耋,而脑力未衰,目光犹炯。闻鸡而起,尚拟著书;仰屋以思,仍书细字……余之一生,自强不息,若驽马之耐劳,如贞松之后凋,黾勉从事,不敢暇逸,即至晚暮,犹惜分阴。” 没有一蹴而就的学问,有的只有几十年如一日的孜孜不倦和探索专研。我相信就算是天赋异禀,那也是需要后天的疏导;学问更不是装点门面的装饰画,时不时的拿出来哗众取宠。大师尚且如此,后辈更应勤勉。
我尝试过做一个“振臂一呼”的人,事实上,我与鲁迅一样,陷入无人响应的窘境。尽管奶奶夸我不成形的疏淡眉毛和浑圆的脸与某个国家领导人有谜之相似,不过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做“领袖”的材料。
“人的每一种身份都是一种自我绑架,唯有失去是通往自由之途。”抛开五斗小吏的官职,陶潜可以喝酒赏菊种豆南山下;范蠡弃越国丞相,与西子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梭罗抛开浮世,在瓦尔登湖边砍柴垂钓……人生定位不同,自然一切都变得很不一样。我曾经渴望站在聚光灯下,成为眼神的聚集点;渴望左右逢源,被簇拥着站在人群之中。当时“机会”或许能给直接我更多更好的境遇,那么谁又能保证这个“或许”通往的是一个好的结果还是一个坏的结果?那么我是否应当庆幸我在面对一些“机会”失之交臂,否则我也不是现在的我。一切下定论也都为时过早,“盖棺定论”也要等到棺材盖合上。
我尝试过做一个“有趣”的人,并且到目前为止,一直致力于“与世界分享我的知识、经验和见解”。王小波曾经把人分为有趣和无趣两种,在一个无趣的时代,无趣的社会做一个有趣的人,不容易。对于我来说,做一个有趣的人,的确是不容易的。有趣不是哗众取宠,是言语和行为中透露出来的思想、判断和激情。我喜欢和有思想、有判断和有激情的人在一起,和这些人在一起总能得到新的想法。我走过的路,渡过的桥都尚且还少,知识、经验和见解都不足以支撑我成为一个有趣的人。不过人生漫漫,总是能的。
《再别康桥》中徐志摩回忆康桥两年大学生活写到——“寻梦,撑一支长蒿?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其中“漫溯”二字尤为感人,“漫”是无目的的,随意的意思,“溯”是指逆水而上,组词为溯流而上,溯源,回溯等等,回忆过往,思维像是一条小鱼,回溯走在点滴记忆集聚而成的河流里,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