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人之梦
我回到了老家夏庄,与一些人在田野里奔跑,先是穿过一片尚未被砍倒的玉米,又沿着地垄沟深一脚浅一脚疾走,众人都在争先恐后,同时左右张望。像是电影《树先生》里的场景:在一片火红中,乡亲们都往一个方面跑,树儿迷糊了也跟着跑。我问身边的村民这是在干什么?他说正在逮外星人,还说一定要仔细观察,他们可不好辨认了!可别让他们跑了。
我走进一个院子,听说里面住着外星人。院子大门朝西,里面盖了堂屋、东屋和南屋,很标准是个华东地区的农民住宅。这里我很熟悉,这不就是老邢头家吗?他家进外星人了?我奔进东屋,看见几个妇女围着一位老太,正是邢老头的老伴邢老嫲嫲!邢老太苍白的圆脸大张着嘴,她天生没长鼻子,就是塌鼻子,太塌了,像是块膏药糊在脸上,鼻孔也像是脸上割了两条缝。大概是鼻息不畅,老太伸手想要抠鼻屎,可是她手也抖、手指又粗,插不进鼻孔缝里。我说赶紧帮忙呀,用棉棒给投一投。我转身出门去堂屋里找寻,有个清瘦的老头给了我一盒,我看到棉棒的棉花球都很小,心里想着正适合。老太接过棉棒,顺着鼻孔缝挖鼻屎,挖出一些黑色水垢样的脏东西,又擤出些清鼻涕,然后深吸一口气,闭嘴用鼻子出气,脸色逐渐红润起来,就是目光呆板似有所思也不说话。
这时候身边的妇女就开始问了,有问她是哪个星星上的?是怎么来到地球的?有什么特殊本事吗?会飞吗?老太抬头朝向一个女人开口说道:“霞她妈,霞她奶没过来?腰疼好了吗?你问问她我会飞吗?!俺家搁这庄上少说有好几辈人了,馁娘和俺是临庄的,自幼都和我一起上学干活,又先后嫁过来这庄上。那年霞她老奶老了,还是我帮忙撕布缝的孝衣,那时候怎没人说俺是外星人?”老太又朝着另外一个妇女说:“建家的,你问俺是哪个星的,俺哪知道?你到镇上派所替我问问去。”老太说累了,头往后靠在枕头上,抬手不自觉地又要去扣鼻子,又说话了:“对呀!怨不得俺是塌塌鼻子,俺是外星人呀原是!”
有一高一矮两个男人把我喊到南屋,他们是村里的话事人。高个说:“老邢头原来也是外星人,可惜刚死了。村里要给他办后事,要搞个豪华葬礼,要正儿八经、隆重滴安葬他,要对得起外星人,要维护宇宙和平。”我问老邢头是怎么死的?老太知道不?矮个就说:“自从老邢头知道自己是外星人以后,估计是思乡心切,经常爬上村头那棵银杏树,盯着天空能看很久。这回是看着看着饿了,揪了几颗银杏果吃,肚子就疼了,着急忙慌要解大手,可一时半会下不来树,结果就拉裤裆里了。树下还有很多围观的村民,老邢头羞愧难当,觉得外星人的脸都被他丢尽了,于是他就不活了,就死了。这老两口子无儿无女,所以只能给老太说了,老太让俺找外星派所处理。”矮个又补充说:“没儿女的老人去世,村里都是负责处理后事。火化完了,有老林的进老林,没老林的就进村西的乱葬岗,算是村里的公墓。一般就找个地方挖个坑,把骨灰盒埋了,也算圆满了。”
高个接着话说:“虽说老邢头的死是他自找,但毕竟人家远来是客,身份搁这来。他的后事咱们要是处理不好,万一他外星老家的人知道了,过来咱这找事,引起宇宙纠纷可就有麻烦了。所以咱只有按最高规格,给他最高礼遇,风风光光把他葬了,再给他立碑建祠,那以后论谁来他也挑不出毛病、找不了事。他家没有老林,就在村西公墓里挑一大片平坦的地方给他用。”
我表示赞同,矮个接着分析说:“咱们这儿人老了,丧事上兴弹琴和敲鼓两种响。一般来说,有文化的弹琴,庄户人敲鼓。这老邢头在咱庄上好几十年,标准的庄稼人,可人家现在是外星来滴人,要没有点文化也来不了咱这里,所以他的丧事上弹琴和敲鼓都要上,弄两个响。”我不乐意了,我说:“皇上咽气了才能用上两个响,这老邢头总不能是外星皇上吧?他要真是皇上,也是被他们星星的人给驱逐的流浪皇上,他享不了这两个响。再说了我只会弹琴,敲鼓的事你找我弟去。”高个不乐意了,就说了:“我上哪找你弟去?!就你了!想想小时候老邢头对你的好,到时候你就坐在鼓上,用手弹琴,用脚敲鼓。”矮个附和说:“对叻!老邢头一辈子行善积德,为宇宙和平做了贡献。他还教过你弹琴,你的艺术细胞就是来自外太空的,你就这么着连弹加敲,手舞足蹈,想想真是味!”我气得语塞,转念一想就同意了,我还提议:“老邢头没儿女,葬礼上不能缺了孝子贤孙也!我看你俩来拄孝棍子当孝子吧!”我本意是想激怒两人,让这事不了了之,没想到二人立刻就同意了!
我不愿再和他俩人掰扯,就走到院里,听到东屋邢老嫲嫲在唱戏:“昨日像那东流水,你我都是外星人,老身我本不是此地人士,故乡远在30光年之外。。。”我想要戳破这出闹剧,村卫生室的大夫小庄小声说道:“这样也好,老邢头这一生也不易,该有个风光大葬。”
五年之后我又回到了夏庄,林志玲甜甜的播报:“前方到达外星人村,本次导航结束。另外提示您,外星人村是5A级旅游区,您可以旅游、探秘、休闲、度假呦,祝您玩的愉快。”下车就看到小庄大夫,他说:“欢迎著名的手脚并用弹敲艺术家回村!”我说:“我是来看外星人的!”小庄说:“邢老嫲嫲去世了,高董、矮总十分伤心,决意她的后事要大办特办,比老邢头更风光。这次把你喊回来,是想让你和上回一样,超水平发挥再弄上两个响,热热闹闹把邢老太安葬了。让我村的旅游业更上一层楼,再创辉煌。”我说:“小庄你告诉我,那年是谁造谣,非说人家老两口是外星人?”小庄沉默了,点了个根烟说:“老邢头好人命苦呐,得了脑梗半身不遂大小便失禁,早就不想活啦,只是放心不下他老婆子。两人一对苦命人,老邢头自幼父母双亡无亲无故,邢老太长的太丑没人要,父母一死就被哥嫂赶出家门,幸亏老邢头收留,互相扶持过了几年好日子。那年老邢头和村里签了个君子协议,放心的走了,咱们村也办起了旅游业。”
我坐在鼓上,手舞足蹈的弹琴敲鼓,在琴声鼓声的伴奏下,几个妇女低声吟唱: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今日乱我心,多烦忧。闪光灯四起,亮如白昼,我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