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一直不敢穿裙子,纵然看到其他的女孩子穿上裙子,美得象花蝴蝶般,羡慕得直流口水,自己终究也是不敢穿。因为知道女孩小腿粗穿裙子不好看,而我的小腿就是不一般的粗。
一直不是很明白,自己的小腿为什么会那么粗。直到有一次单位组织爬山比赛,我得了第一名,有个同事就说我肯定是山里长大的,小腿那么粗,就是爬山爬的。心想,可能她说对了,我小时候不仅天天要爬山,而且很多时候还要挑着重担爬山。
山区的人家开门就是山。所谓的路,没有一条是平的、直的、能够同时走两个人不用侧身的,出行的方式是唯一的:那就是用脚走。因此挑东西就成了最日常的劳动。挑水、挑米、挑柴、挑粪、挑肥……所有的东西的搬运都是用挑来完成,也只能用挑来完成。因为连人可以走得轻松一点的路都没有,就更别说有车了。挑,是必须的生存劳动。可以说,没有挑就不能生存。即使自己不能挑,那也必须依赖别人的挑。
大约四岁时妈妈就病了,慢慢地就失去了照顾家人的能力。爸爸常年不在家,我家的挑的任务就自然落在了作为长女的我的身上。
记忆中最早挑的是挑牛草。那时候的牛是集体的,大人们要出工干农活,我们小孩子也要从小爱劳动,不能闲着。大人们安排给小孩子的任务就是杀草给牛吃,杀好了的草,只能挑回来。那时我大约才五六岁,自然挑不了多少,因此,记忆中这时的挑并没有和重担联系在一起。
挑和重担联系在一起,大约是在八岁。记得那一年生产队分稻谷,妈妈已经不能去领回来了,只有我去领,我家一次大约能分到200斤左右,我只能去分几次挑回来,虽然不是很远的路,但还是觉得沉甸甸的,颇似愚公移山。
从这时开始,挑就成了我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印象最深的是挑石头、挑柴、挑辣椒、挑米、挑黄豆……。挑,令我终生难忘。
大约十岁那年,家里附近的山里说是发现了铁矿石。把山上的铁矿石运到山下就只能让当地的农民挑下山。大约三四公里左右的山路,每100斤1角钱。因为那时的农民除上生产队分配以外,基本上没有任何其他的收入,因此,对于这个能够拿到现钱又不会违规的活计,村里绝大部分人都去挑了。我在放学后,也去挑了。每一担我都挑了八九十斤,每走几步就要放下担子歇息一下,就这样咬紧牙关挑了三天,挣了九毛八分钱,拿到钱时,光顾着开心,忘记了脚还在拐着、痛着。
那时没有煤,没有煤气,没有电,照明是点煤油灯,煮饭烧水都是到山上砍柴。家乡的冬天,天气寒冷,雪雨天多,既不能外出砍柴,还要烧更多的柴取暖,因此,家家户户都会在夏天把冬天所需要的柴储备好。我家一年所需的柴基本上是我承包。因此,从小学到初中的暑假,我的主要任务是砍柴,一天三担,早上天不亮就上山,砍完一担柴回来再吃早餐,上午下午再各一担。由于家家户户都要砍柴,因此山上可以用来当柴砍的植物并不是很多,有时找到了一个很多柴的地方,就会想砍多点。有一次,我找到一个很多柴砍的地方,兴奋地砍了许多,忘记了时间,中午过了,肚子饿了,才匆匆收拾,两捆柴出奇的大,边捆边心里犯嘀咕:能挑回去吗?要不要扔掉点?结果还是不舍得扔,全捆上了,挑在肩上,沉甸甸的,我几乎被压得直不起腰来。就这样,我咬紧牙关在崎岖的羊肠山路上,一步一移地往下移。虽然下山没有上山那么费力,但是危险了很多,加上肚子饿了,体力渐渐不支,每走一步都感觉到双腿在发抖,肩上的担子越来越沉重,象挑着两座山,只好走几步,便找个容易起肩的地方放下,休息一下再接着挑。中午已经过了很久,我心里盼望着妈妈来接自己。然而没有。地上冒着白烟,太阳发着白光,象火一样地灼烤着地球上的万事万物,包括我。山林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挑着柴,心里的委屈、无奈、无助和着泪水倾泄而出。我一边哭一边走,终于走了到家了。一进门,我就嚎啕大哭,妈妈说山里砍柴山里扔,挑不了就扔掉。我不说话,哭得更凶,因为妈妈不担心冬天没有柴煮饭,没柴烧她就把家具和屋梁拆了烧,而我害怕没房子住。
我十三岁那年,改革开放了,可以有商品经济了。那年夏天,爸爸回到家,说要做辣椒生意,他带着我去二十里外的地方采购辣椒回来卖。我深知挑着重担走那么远的路,对我来讲有多么艰难,很是不愿意,但是没有办法,爸爸说家里没钱要挣钱。就这样,我被迫跟着爸爸挑着辣椒走了二十几里山路,心里充满了怨恨:爸爸为什么就丝毫没想到我是个女孩,疼惜我一点呢?回到家里后,我好几天不能正常走路。
初中的学校在镇上,离家有十几里路远,我住校。照顾妈妈和弟妹依然是我的责任。家里没有粮食,他们吃的粮食要我从镇上挑回去。挑米回去是令我恐惧的一件事。镇子在山下,我要从山下把粮食挑回山上去。即使不挑东西,我也不喜欢上山,总感觉上山时,抬脚很费力,不如下山那么轻松自在。有一次放学晚了,天快黑了我才挑着米从镇上出发,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四顾无人。原本我就害怕走夜路,因此很想走快点,快点到家。但是肩上压着沉沉的担子,几乎是连步子都快迈不开了,更别说走快点了,停下来休息就更加更加不敢了,路边突然发出的任何声响,都足以令我魂飞魄散。我心里又怕又急,为了趋赶恐惧,我便唱起歌来,边唱边走。突然身后响起一男人的声音:你是不是害怕?我惊得担子差点从肩上滑落,心跳几乎停止,喉咙发干。我惶恐地退到一边站住,回头一看,方知是附近村子里的人,惊魂稍定,回他说:不是。他说:要我帮你挑吗?我说:不用。他便走了。我继续一个人蹒跚着向家里走去,不敢再唱歌了。
……
各种挑伴随着我的童年和少年,直到上了大学,才彻底与挑告别,几乎没再在肩上放过扁担。然而却也不曾感觉肩上轻松过。永远无法改变长女的身份,对家庭的责任也就与生俱来。曾经照顾父母,看护弟妹,是我在所有选择面前做决定时,要考虑的首要因素。
小时候只知道自己肩上挑的是重担,长大后才知道自己挑的是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