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退后，何嘉星果真在家闷头投了两日简历。电脑屏幕的光照得他眼睛发涩，投出去的简历却如石沉大海。第三日清晨，他鬼使神差地又踏上了去图书馆的路。
老陈正在古籍区整理书目，见他来了，眉头一挑："病好了？"
何嘉星点点头，从包里掏出那件洗得干干净净的工作服："谢谢您。"
老陈接过衣服，手指在洗得发白的领口处摩挲了一下："跟我来。"
他们穿过民国时期修建的拱形走廊，来到一间何嘉星从未进过的小阅览室。门牌上写着"地方文献"，里头空无一人。
"这里平时没人来，"老陈从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但你得答应我，别碰那些古籍。"
何嘉星环顾四周，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尘埃，像是被时光遗忘的碎片。
"您为什么帮我？"何嘉星突然问道。
老陈正踮脚取上层的一本册子，闻言手顿了一下："看见你，就看见四十年前的我。"
他取下那本《广州府志》复印件，吹去封面上并不存在的灰尘："1983年，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这家图书馆。那时候的大学生可比现在金贵多了，我以为自己能在文化局谋个一官半职。"
老陈的眼镜片上反射着窗外的光，看不清眼神："结果呢？一待就是一辈子。开始是不甘心，后来是习惯了，现在..."他拍了拍厚重的书脊，"现在觉得这儿挺好。"
何嘉星不知该说什么。在他印象中，像老陈这样的老一辈，不是应该教训年轻人"要吃苦""要奋斗"吗？
"您...不觉得遗憾？"
"遗憾？"老陈突然笑了，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小伙子，人生哪能没遗憾？我遗憾没当上官，你遗憾丢了工作，那楼上历史文献室的老张还遗憾当年没考上研究生呢。"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张泛黄的照片："看，这是我刚来时的样子。那时候图书馆还没空调，夏天整理书籍，汗能把纸都浸湿了。"
何嘉星接过照片，仔细端详。年轻的陈志明站在图书馆台阶上，白衬衫，黑裤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里满是意气风发。
"现在想想，那些汗没白流。"老陈指着照片背景里的一排小树苗，"看那些木棉树，现在都长到五层楼高了。"
何嘉星突然想起什么："陈伯，您...成家了吗？"
老陈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有过对象，吹了。她嫌我挣得少，又没出息。"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却把照片收了回去，"后来听说嫁了个处长，现在应该当奶奶了吧。"
一阵沉默。楼上有脚步声传来，老陈立刻恢复了工作时的严肃表情："我得去巡库了。你要看书就安静看，别出声。"
何嘉星随手抽了本《广州商业史话》，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老陈的故事像一块石头，压在他心上。四十年前的大学毕业生，四十年后的图书管理员，这中间发生了什么？那些曾经的理想和锐气，是被什么磨平的？而四十年后的自己，又会是什么样子？
中午时分，何嘉星收到一条短信通知：下午三点，天河某公司面试。他心跳突然加速，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临走时，他朝正在整理书架的老陈挥了挥手。老陈点点头，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