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前就安排好了要跟同事一起去一趟广西。电话里跟老妈说了一嘴,老妈便絮絮叨叨地把广西的亲戚念了个遍。老妈想着要给我提供广西亲戚的联系方式,但因为他的小哥、小嫂,也就是我的二舅、二舅妈均已去世,年轻一辈的,除了一些名字,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怕老妈伤心,便说广西那么大,我们去的地方离南宁远了去了,我本就不想去打扰亲戚们,再说了,我们表兄妹本就有个群,我想要找他们,还不比她老人家方便啊。
我很小便知道广西这个地名。小学的时候,我妈便会经常收到一些来自广西的信件和包裹。其中最多的是来自广西的桂圆肉、荔枝干,黑木耳之类的东西。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在别的小朋友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我家里却常年有那么一大瓶去了核的,晒干了的,压得实鼎鼎的桂圆肉。我妈每次只要从瓶子里用调羹挖出一两调羹,再打上几个鸡蛋,就能煮出好几碗甜津津的桂圆鸡蛋。那褐红色的,半透明的桂圆肉干是我记忆中最早享受到的人间美味。
我外公外婆养大了六个儿女,四个儿子,两个女儿。我妈排行老四。上边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边两个弟弟。从小到大,我妈总爱对着我忆苦思甜,说自己小时候如何如何苦。我却始终觉得我妈是他们兄弟姐妹里边运气最好的一个。事实上每次说到自己的娘家人,我妈也始终是一脸的自豪。
我妈的姐姐是家中的老大,听老辈人回忆,我外婆的脾气有点冲,但凡家里有点不顺心的事,外婆都会拿大女儿我的大姨妈出气,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却不肯委屈老二,我的大舅半分。大姨妈特别懂事,也特别孝顺。村里人都叫她“乖囡”,可见她从小就听话。大姨妈本来是跟自己的姑家表兄订了婚的。但因为外公家家道中落,被夫家嫌弃。据说我外公家祖上也曾是一户好人家,但因为我外太公是个余华小说《活着》里的徐福贵一样的人物,所以到我外公成家之后,家里便渐渐陷入困顿,靠我外公给人家打长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十八岁的大姨妈很有骨气,她退了婚之后,就毅然离开家乡跟随同乡一位长辈到上海帮工,没两年,上海解放了,公私合营,大姨妈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了一名正式工人。大姨妈在上海成了家,育有三儿一女。我四五岁便到上海去过过年,见过大世界。上海一家对我的好,待我以后再细细道来。
我外公有兄弟三个,他当大。我大舅是许家第一个长男,是最受宠的,家里无论多么艰难都不肯将他送到外地去讨生活。大舅长大后学了木工,后来去了手工业社。到我二舅,家里生活难以为继,所以二舅很早就跟了自己的小叔到广西闯荡,二舅视自己的小叔小婶如父母,他在自己小叔的帮扶下学会了开汽车,一开始开的是货车,后来进了南宁客运中心,成了一名客车驾驶员。
我说我妈运气好,是因为她属于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的那一代。旧社会的苦都让她的哥哥姐姐吃了,她的哥哥姐姐都没有享受到学校教育的红利,故而文化程度都不高。而轮到我妈要上学了,那已经到了新中国成立之后,她是顺理成章地背上了书包上学堂。我妈是他们兄弟姐妹当中唯一一个靠读书有出息的人。她很聪明,一路考到宁波师范学院化学系,才读一年,却赶上了三年自然灾害。学院因为国家困难而解散了。我妈的同学基本上回乡务农了。我妈却因为成绩特别优秀而被提早分配了工作,成了一名公办教师。我妈每次回忆这段经历的时候心里都充满感慨。她说当时全高八斗的人都羡慕我外公一家。兄弟姐妹当中有四个是吃国家米饭的,有工资收入,有粮票供应,虽然家里还有两个小兄弟还未长大成人,但有着这几个哥哥姐姐的帮扶照顾,这家人注定是不会有人会饿死的。
我妈参加工作的时候只有虚岁十七,实际只有十六周岁。她在自己的家乡许村庵前教书的时候,学生长得比她还要高大,扫盲班的估计年纪都比他大。她便常常被学生气得跑回家向外公哭诉,委屈得像一个被同学欺负而逃学的孩子,又被我外公一次次好说歹说,劝回学校去教书。我的大舅母回忆到我妈这一段经历时常常会忍俊不禁,我听了也会止不住发笑。
我妈一辈子都以上海的大姐和广西的小哥为傲。她也很心疼留在家乡农村的兄弟。我三舅和我小舅运气都没我妈好,他们一个上小学,一个念中学就赶上了我外婆生病去世,还有那十年运动,所以都无法完成学业。我妈特别重视她的娘家侄子和侄女,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我妈看见他们的时候比看见我的时候要多得多。
值得一提的是,我妈的娘家侄子侄女们也确实比我争气。而且对我妈这个姑姑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特别是去年我爸去世之后,我妈对老娘家的依赖程度是越来越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