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琪拉开大门,踩着门口的小木桥,咯吱作响。望望四周,大暑的午后,热浪涌动,路上空荡荡的,看不到行人的影子。
杨琪横穿过宽阔的混杂着碎石子的土路,大步子跨过水渠,踩在水渠的另一边儿上。那一边,沿边儿长着一排整齐的杨树,树后原是成片的麦田。
她不解,今年为什么不种麦子了。往年这个时候正值收获,路边道口都会瞧见掉落的麦穗儿。过往的车辆碾碎了麦穗儿,麦粒儿像走失的孤雁无助,任凭碾压。能保全的,来年春天便能看见一丛一簇在那儿挺立着希望。
杨琪看看那片白地(没有种作物的空地),没了麦茬儿的亲切,思索着今年的这口麦仁儿该从哪里得来呢?
这边儿的杨树,分为两类,一类是树皮墨绿色的,树叶肥厚,叶面无光,叶背生着一层白色绵软的绒毛;一类是树干浅绿,生一层白霜,很滑,树叶却绿的油亮反光。玩儿过家家的小朋友,常常会把这两类树叶拿来当做画本,画画写字。
杨树都是笔直冲天的,为了能让树长的更好,树主人会把旁逸斜出的岔头清理干净。以便树能全神贯注的向上生长,才能卖个好价钱。
杨琪挑了两颗相邻的,且稍微细点能抓的过来的树,又瞧了瞧四下无人,就兴奋的来回翻起跟头来。玩儿的不亦乐乎,享受着她刚刚开始的假期。
当她正起劲儿的翻着,翻到头冲下时,一颗硕大的皮牙子(洋葱)混在土坷垃里挤进她的目光。她停下翻跟头,跳下渠沿,去拾那皮牙子,沉甸甸的,鲜活饱满,没有磕碰,至少得二斤重。她抬头望了望,地埂边上混迹了许多。
她抱着皮牙子跑回家,还没进屋,就嚷嚷起来了“妈,妈……你快来看看,好大个皮牙子。”
妈妈停下手里的活儿,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女儿怀里抱的大块头问:“哪儿来的?”
杨琪:“对面地里捡来的……咦,妈,你说怪不怪,那片田里不是一直种麦子吗?怎么冒出这么多皮牙子?”
杨琪妈:“哦。今年他们计划了别的。”
杨琪:“那些家伙平时抠搜的,怎么突然不了,皮牙子掉了一地也不管,是下的种子?妈,咱要吗?这么好,掉了挺可惜的呢,我去捡回来?”
杨琪妈:“小爷八(方言小傻瓜)掉了也是人家的,再说了咱也不吃这玩意儿啊。去,送回去吧。”
杨琪:“哦,他们怎么不种麦子了,妈?”
两人说着往外走着。
杨琪妈:“听你爸说,是有单位和社里签了合约,请这片儿的人帮他们种,成熟时,以时价收走,结果今年皮牙子掉的一毛不值,没了市场,所以跑路了,就剩这一地的皮牙子了……”
杨琪:“那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他们今年吃什么?麦子也没种,钱也没挣到……”
杨琪妈:“所以才去社里闹啊,要不你爸怎么知道的。不过,那杨树长的旺,既遮阴又遮阳的,下头还拔养份,便是种上粮食也不会收多少的,现在正好有个由头闹一闹,一举两得。”
杨琪一个小娃娃哪懂这些道道,把那个大块头丢回了田里,叹了口气,说着:“好可惜。”
娘俩回家去。
转过年,地里又换了新的作物,变成了朝天椒。
杨琪很是诧异,这些她家都是种在温室大棚里的,怎么能露天呢?她也想不明白,好好的粮食地怎么开启了不务正业之路?
她看着这些幼苗一天天长大,开花结果。白色的小花育出的小辣椒由绿变红,越来越红,那红色像火舌一般立满枝丫,漂亮极了。
一周后,合约方如期到来,收购朝天椒的那天出了意外。前几天还火红的辣椒只这短短几天全不翼而飞了,剩下的多半太嫩,或者是半红半绿的,拿不出手。
合约方很生气,要求包赔损失,这伙子人耍起了无赖,反赖他们种子不好。社里闹的里外不是人……
杨琪追问妈妈:“前阵子不是还好好的吗?”
杨琪妈说:“傻孩子,被他们偷偷卖掉了。”
杨琪不解:“有什么区别吗?”
杨琪妈:“偷偷卖给了出钱多的外地客商啊。”
杨琪很沮丧,大人们怎么总是这样,说话不算话,爱撒谎还不肯承认自己的错呢?
后来这件事也无疾而终了。
一年后,掀起了大力开发核桃种植的项目,这块地又全部种上了核桃树。
可是完全不考虑核桃生长的情况,一颗挨着一颗,过度的拥挤,空间全部占满,像密布的荆棘丛,没有呼吸的空隙,阳光和肥偏向另一边,没有挨到秋天就全部死掉了。没有人再过问这块地,任凭荒草生长,长成荒地镇的模样。
杨琪每天上学下学,望着这片田,多希望它回到苍翠满地的麦风里,终究是回不去了。只是一周也会去拜访几次,那便是给驴儿割草。挥着镰刀,一筐又一筐肥美多汁的青草送出来,驴儿吃的很欢。青草割了一茬儿,新的一茬儿又很快长起来。
终于在岁末,这块地似乎迎来了春天,壮劳力们清掉了枯树枯草,刨除树根,用耙把根坑拉平,然后深翻了一遍,灌了冬水,等来年支配。
杨琪在春天到来前,都在等这块儿土地的消息,初冬闲暇时她在地里疯跑,捉小虫子;深冬时,看寒鸦在地里寻吃食,有时一大片黑压压的,还挺瘆人的……盼望着,盼望着春天悄然而至。
地里终于有了动静,种棒槌(玉米)被安排上这块地的日程。主家忙着翻地,播种,浇水……杨琪在那里跟着瞎忙活着;待到棒槌幼芽慢慢长出,又忙着除掉一同长出来的草芽,杨琪又和他们一起除草,这项工作结束后,杨琪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主家的身影。
棒槌杆子长得很慢,又小又黄,像是营养不良的小娃娃,比其他家田里的整整小了半米之多,直到收成时主家才出现,结果可想而知。3亩多地,八个见方,只出了连五十斤都不到的小棒槌,每一个棒槌上,颗粒三三两两的胡乱排布,个数屈指可数。
就这样,这块儿地从改行开始,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最终还是荒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