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修易录
不作恶,就是行善
中国儒家有个人生信条: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或者说是,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大多数人认为,儒家人最高境界是“达则兼济天下”。但在王阳明看来,这种行为固然是一种境界,但不是最高境界,最高境界是独善其身。
名扬天下的谷歌公司,企业文化就是三个字:不作恶。正是这三个字,成就了今天的谷歌。
大学问家费尔南多-佩索阿说:“不作恶,不仅是因为认识到别人也拥有我裁判自己的同样权力,有权不被别人妨碍,而且还因为我认为世界上已经有足够的自然之恶,无须再由我来添加什么。”
这段话的意思是,你能作恶别人,别人也能作恶你;世界上的自然之恶已经太多,你还要添加,这是多此一举。
按王阳明的意思,不作恶就是最大的善,你如果没有恶念,即使没有行善的行为,那你也是在行善。行善,表面看是一种天理,但有时候我们恐怕根本洞察不出别人到底需要的是什么,而我们以自己的想法去帮助了别人。因此“好心办坏事”的行为层出不穷。
恶念已经去除,就全是善念,如果你又要存个善念,正如王阳明所说,就像是在阳光底下点了一盏灯。要么多此一举,要么是刻意为之。这两样都是人欲,不是天理。
人生在世,帮助他人没有问题。不过正如杨朱所说,每个人如果都不去干扰别人,不去作恶他人,只管好自己,根本不必行善,天下自然会太平。
相反,一个人提出各种“行善”的口号,到处去帮助别人,自己却还没有达到不作恶的水准,那注定这个世界会大乱。大多数人的行善是种欲望,其背后都希望得到精神上的利润。可如果被帮的人感觉被人帮天经地义,那他就不会给帮助者精神上的利润,最后,谁也不会帮谁。
行善,会让被帮助者变懒,变得不思进取。你以为你在行善,对他人而言,其实你在作恶。
行善,需要力量和智慧,它很难把控。而不作恶,全在自己手里,相比而言,不作恶最容易,大道至简,所以不作恶就是最大的善。
学阳明心学第一步:静坐
静坐方式无论是儒释道哪一家,都异曲同工。静坐方式只是形式,并不重要,静坐的原因和静坐的好处才重要。
王阳明年轻时在山顶静坐,许久后,突然睁开眼对书童说:“你去山下迎接我两位客人。”并说出了两位客人的名字。书童莫名其妙,因为这两人离此处非常远,而且许久没有来往,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证明两人会来。“
虽然有种种疑虑,书童还是向山下走。走到半山腰,就看见了那两位客人。书童惊讶的合不拢嘴,把山下的原因说给两人听,两人也是惊疑万分。
有人说,王阳明有未卜先知的本领,王阳明的解释是,静能生慧,如果静的很纯粹,是真能看到不远未来的。
按传统哲学、宗教观点,人是能和天沟通的,沟通的好,就叫天人合一。所谓”天“,可能是客观环境,也可能是宇宙释放的一种信号。天人合一,就是要人适应客观环境,不逆天而行;就是要人于绝对安静处,心平气和下接收宇宙的信号。
人在人间是平视,天在天上,则俯瞰一切,所以天能预知,和天沟通后,人也就能预知。
当然,这只是就理论而言。在阳明心学忠,静坐的目的是为了让平时忙乱的心平静下来,空下来。唯有如此,才能有下一步的可能:在良知上下功夫。
静坐需要多久?要很久。王阳明的比喻是这样的:总是忙来忙去的人,其心就如汹涌的浊水,虽然放在缸子里,经过一段时间后,静止不动了,但它依然浑浊。必须澄定的时间长了,水中的渣滓才会沉淀下来,才会变为清水。
由此可知,王阳明所说的静坐,大致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让心(汹涌的浊水)安静下来(静止不动),第二阶段则是静静地等待水中的渣滓沉淀下去,变为清水。
在静坐上,不可着急,一旦着急,就又回到不静状态,要多付出时间。时间一久,心里自然开始光明。如果静坐的时间功夫不到,那心里仍然是一片漆黑。
你可以把静坐当成一种目的,当你的心光明时,静坐就成了让你心光明的功夫。
致良知的途径:格物
这里所谓的”致良知“就是实现良知之意,如何实现良知呢?答案是,要在格物上用功,王阳明的”格物“就是在事上正念头。在王阳明看来,这是根本的学问,而朱熹的”格物“——探究万事万物的理——是无根本的学问。
王阳明为什么这样说呢?
原因是,世界上的任何事物,你虽然能通过探究而知道它,却有一定的不可控风险。也就是说,我们队客观世界存在的所有事物,都没有绝对的把握来控制它。无可奈何的是,很多时候我们队心外的各种事物几乎没有任何控制能力。
朱熹让人去心外探究万事万物的理本身就是个伪命题。第一,万事万物一旦发生变化,你曾经探究出的那个理就会发生变化;第二,万事万物太多,你把所有精力都浪费在这上面,往往在心上就不会用太多功;第三,一切天理都在我们心上,只要在心中求即可,不必去外求;第四,我们唯一能掌控的只有我们自己的心。
王阳明的“格物”是在事上正念头。一天二十四小时里,你若在遇到的每一件事上存正念或是去邪念,尽量不要落下任何一件事。长此以往,你就能形成正念的习惯,面对任何事物,绝对能做出正念的判定。
事物本身,我们无法控制,但我们可以控制自己的念头,把这念头放置到事物上,事物就成了我们的心内之物。比如,我们无法控制美女诱惑我们,但我们可以控制自己的念头:要么欣赏,要么发自真诚地追求。再比如,我们无法控制风雨雷电,但我们可以在风雨雷电的事物上正念头:下雨打伞,雷响躲避。
而为什么我们不需要通过学习就能产生正确的念头呢?是因为我们心上有个良知,它能知善恶。所以致良知,就是格物,格物就是致良知。
立志就是建造房屋
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这是孔门修身、修心法则。
王阳明在这里用了个房子的比喻。有一天,你要成家立业,第一件事恐怕就是修建房屋。修建房屋就是“志于道”,就是立志。
你想修建什么样的房子,就决定了你挑选多少木材,花费多少功夫。房子建好后,也就是立志完成,“据于德”的意思是可以居住了,有所依靠了。
人没有志向就等于没有房屋,漂泊无依,浑浑噩噩地活着。必须确定志向,建造房屋,身心才能安定下来。
“依于仁”就是要常常住在房子里,不再离开,等于说,确立志向后千万要按照志向来,不能对志向的追求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游于艺”则是装点、美化这个房子。
如何美化?
诵诗、读书、弹琴、射箭等,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调养本心,使其能够熟稔于道——让房子有价值。
依王阳明的说法,“志于道”是总纲,立志是人生总纲,凡是坚定立下志向的人,后面的“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必能行。
反之,如果没有“志于道”,那就不可能有后面三个方面。归根结底,王阳明在这里通过孔子的修身、修心法则只想说明一件事:立志很重要,正如我们人类生存,房子最重要!
人之大病痛:得失心
曾经有个数学家佩雷尔曼说:“你越追着月亮跑,发现它永远比你跑得快,一直在你前面。你别着急跑,慢慢向前走,发现月亮在不紧不慢的追着你。”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间好多事即如此,你越求之心切,越有得失心,就越患得患失,反而越得不到它。但当你专心致志地走自己的路时,它却紧紧地追谁着你。
得失心时人之病痛,没有得失心,天下无敌。
人不可能没有得失心,如王阳明的弟子所说,即使是读书也有得失心,写文章也有得失心,担心万一读不好、写不好怎么办。
人有得失心正如房间里不可能没有灰尘一样。灰尘可以打扫,得失心可以去除。王阳明的办法就是致良知——只要良知真切,即便参加科举,也不会是心得牵累;即便有了牵累,也容易察觉,克服即可。好比读书时,良知明白有强记的心时不对的,就克制它;知道有求速的心时不对的,就克制它;知道有争强好胜的心时不对的,就克制它。
我们为什么会有得失心呢?王阳明一贯的回答是,没有志向。
人一旦没有志向,必然患得患失。因为没有志向的人,只看眼前的那点蝇头小利,在蝇头小利上钻的越久,就越没有志向。遗憾的是,人不可能总得而不失,得了就大喜,失了就大悲,像这样得失心太重的人,看似每天都在进取,但终究一事无成。
宇宙中有守恒定律,人生也是如此,今日得未必不是明日失,你得到了这样,肯定就会失去那样。你得到了娱乐,自然就失去了时间。要放下得失心,就应该明白这一点:得和失形影不离,有得就有失。
致良知就是得失心一来,立即克掉,形成惯性,乃至信仰,最后成为你的本能。
人无得失心,就能和天地一样,永恒长存。
随性而为的“性”,到底是什么
性,是中国传统哲学始终绕不开的一个重要命题,它的意思有两种:第一,生命,上天赋予我们的身体;第二,与生俱来的原始才德。
孟子说:人性就是善的,不善的人,不是人性不善,而是后天的许多东西改变了它。
王阳明也主张人性本善,因为我们心中有良知。他在这里特意解释了“生之谓性”:依照上天赋予我的身体和才德而为,必须依我才德,也就是我心中的良知而为,才叫“随性而为”,否则就是“”随欲而为。
很多人总是分不清自己随性时,是随的良知还是随的人欲。这就导致了一种情况:明明觉得自己在按照自己的性情行事,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错了点什么。那些总是随人欲而为的人,就是这样。
上苍赋予我们的身体,身体需要诸多欲望的满足才能支撑下去,但我们最需要的是上天赋予我们的才德,也就是王阳明所说的良知,只有它,才能让我们随性而为,自由自在。
他人之恶即我之天堂
人问智者:“人最难管住的是什么?”
智者回答:“别人的嘴。”
人问仁者同样的问题
仁者回答:“我不知道人最难管的是什么,我只知道人最容易管的是自己。”
我们能掌控的只有自己的良知,王阳明说:按照良知切实用功,无论他人讥笑也好、诽谤也罢,不管别人赞誉也好、辱骂也罢,任凭功夫有进有退,只要坚持自己致良知的心念不停息,久而久之自然会感到有力,自然能够不为外物所动。
也就是说,在自己最得意的地方(良知)狠狠努力,别管他人的飞短流长——不失不想管,而是你管不了——撸起袖子致良知,你坚信良知能给自己带来美化的利润,天长日久,别人对你的评价自然会改观,即使不改观,你靠致良知也能产生高度自信,心外的评价,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就都成了微不足道的毛毛雨。
反之,如果你总是在意别人的评价,必然失败:你管不住别人的嘴;在浪费时间和精力管别人的嘴时,没有时间和精力致良知,到最后,两头都空——自己良知不明,产生不了高度自信,又控制不了别人。
王阳明说,人如果能切实用功——坚信良知无所不能,坚信良知是通往圣贤之道,坚信管好自己就是最好的修行——随便他人如何诋毁、诽谤、欺辱、轻慢,都是自己的受益之处,都是可以助长德行的资本。如果自己不用功,他人的意见就好比是妖魔,终究会被拖累倒。
面对他人的破嘴时,你只有两个选择:相信他人之地狱,即我之天堂——致良知;相信他人之地狱,即我之地狱——管住他人的嘴。
在意别人的评价,就是依赖心外之物,就是放弃心内之良知,可谓愚蠢至极。
良知让你能发能收
西汉帝国(汉景帝刘启)时期,各地藩王实力雄厚,有个大臣晁错看到了危机,对皇帝刘启建议:削藩。于是,刘启发布”削藩令“,让藩王们交出地盘、交出王印、交出军队,总之交出一切。于是藩王开始造反,刘启找晁错商议。晁错思来想去,说:让刘启御驾亲征。刘启一听,暴跳如雷。后来,刘启向七国谈判,七国提出条件说:”先把那个幺蛾子晁错宰了,我们再谈。“刘启毫不犹豫,命人去骗晁错上朝,就在路上,把晁错斩杀于市。
用王阳明的话说就是,晁错被私意牵累,将良知的根戕害,蒙蔽,良知不能生发出来了。
在我们的人生中,总能遇到这种人,形势对自己有利时,大刀阔斧,风风火火,看上去像是一往无前的真英雄,良知光明,天下无敌。但一遇挫折,立即转向,仿佛换了一个人。
不遇困难,人人皆有良知,一遇挫折,皆是丧尽天理之辈——晁错让皇帝顶包,就是丧尽天理。
为什么会这样?
王阳明说,如同禾苗,要有根,才能生发。人能从一而终地做一件事,也要有根,这根就是良知。良知不是瞬间而发,必须平时事上磨炼,无时无刻不抱着致良知的态度去致良知,唯有如此,才能根深蒂固,有突发事件时,才能能发能收。
晁错平时恐怕没有培养这个根——良知,虽然削藩是正念,可一旦顺境变逆境,因为没有根的缘故,立即被生死、荣辱这些私意牵累,遮蔽良知,终于做出愚蠢行为,被腰斩于市。
若晁错能滋养良知这个根,他就会主动请缨,虽然结局未知,但绝不会被腰斩于市。
最笨的人就是总指责他人
中国人始终相信,人性是善的,有人做出了恶事,只是他们的七情六欲超标,私欲太盛,但善的人性没有变,这就要求我们对他人的错误采取宽容、包容的态度。宽容和包容,就是不要随便职责别人。
每个人心中都有个良知,良知是羞恶之心,一个贼你喊他贼,他也很不高兴。所以,大多数人犯错后,羞恶之心几乎是本能地要保护自己不受批评。因此你一旦戳他的羞恶之心,批评他一无是处,必定惹他起羞怒之心。你的批评就起了反效果。
王阳明举例说,舜能把混蛋弟弟象引向正道,用的可不是批评,而是无限包容,因为舜觉得象的本性是善的,所以做出那么多坏事,是情欲的问题。而人类的情欲忽上忽下,左右波动,总有平息之时,你用包容的太对对他,天长日久,他的人性萌发,自然会痛改前非。
倘若用批评,那就是火上浇油。
当我们准备议论他人是非时,要明白一点:你自己身上是否全是“是”而没有“非”,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你不赶紧检讨自己的是非,还有时间去管他人的是非,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人一生要做的事,只有一件:让自己完美无缺。其途径则是,观自己,莫论他人。
总是指责他人,是顾外不顾内。还是那句阳明心学的经典句子:我们所能控制的只有“内”——自己的良知,指责他人属于“外”,你就是气的死去活来,对方无动于衷,你得不到想要的,反而会让对方记恨,这又何必呢?
指责是一种向外求,必如梦幻泡影。
所以王阳明说,不要去议论他人的是非,当你想要指责别人的时候,就把它当做一个大的私意,努力克服掉。
此为致良知。
心存良知,就是最灵验的占卜
大明帝国开国帝师刘伯温,能掐会算,享誉民间。朱元璋初次见刘伯温时,问的也是刘伯温最擅长的占卜内容。后来,刘伯温对朱元璋说:“所谓占卜就是预料即将发生的事,只要做好当下每一步,未来必定是美好的。如果走不好当下每一步,无论如何占卜,未来一定不明朗。”
其实,预知能力是一种不属于人类的超能力,它不稳定,没有可操作性。人类之所以特别喜欢占卜,就是对未来充满恐惧,希望能找到有效的方式来应对不可知的未来。
刘伯温的每次占卜结果都大同小异,都是让朱元璋勤政爱民。这种“勤政爱民”还需要占卜?这是作为人君的本分,一旦做到这点,未来就可预知,必然是向好得方向发展。
人只要不作恶,就是再给美好未来加砝码,何须占卜?一个人若总是作恶,就是在给美好未来挖墙脚,无论怎样占卜,美好未来必然崩塌。
王阳明指出,真正的占卜就是解惑。占卜有两种,一种是请师友占卜:问答、博学、慎思、明辨、笃行。但这种占卜,由于人常常会被智识、私欲遮蔽良知,往往会出现错误。所以第二种占卜就显得重要,那就是请天占卜,向天问天理。
人可能犯错,但天不会犯错,要如何请天占卜呢?
由于心即理,天理在我心,我们请天占卜的对象就是我们的心,心存良知,知行合一,就是最灵验的占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