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伊然
十二月十一日应邀参加澴川文学社举办的湖北香润生态农业科技有限公司采风活动。当我踏着轻寒的薄雾走在香润基地,良田水渠井然有序,亭台水榭古色古香,几头黄牛悠然地在田垄间踱步,一群鸟雀从枯干的芦苇丛中扑楞楞地惊起,向远方飞去……许是我等惊扰了它们吧?放眼望去,大片有机肥滋养着这片原生态的沃土,只待三九寒冬之后,一声春雷滚滚而来,开启一场隆重的农事盛宴!
湖北香润董事长吴斌介绍,他们与国家高级农技师汤俭民联手历经三年反复培育改良,多地试种,遗失五十多年的湖北珍贵稻米黄毛粘现已成功面市,并将于明年大面积种植。消失半个多世纪的黄毛粘终于回来了!
黄毛粘稻米,曾经无数次听早已离世的外婆念叨过 。“黄毛粘两头尖,一人吃饭两人添。”黄毛粘稻米米色微黄,香糯可口,营养价值高。但产量太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已消失了。外婆总是满怀遗憾地说”可惜了!再也吃不到那么香的米饭,喝不到那么清香的米粥了!”
如今,黄毛粘稻米红尘重现!旷野的风裹着黄毛粘稻米特有的清香,循着几十年风雨浸染的泥土的芬芳,轻抚流散在岁月深处的沧桑……
时间拉回至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的一场饥荒,家家户户捆着腰带度日。我的外婆,一位精打细算的村妇,看着家里四个孩子肌黄的面容,看着快要见底的米缸,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悄悄将年仅十四岁的凤儿(我的母亲)拉到身边,低声叮嘱“凤儿,你是老大,在家照顾好妹妹弟弟们。我出趟远门,给你们弄吃的去 ! 别人问,你就说我走亲戚去了。” 说完怀揣一个空布袋,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时值初秋,外婆挪着小脚,蹒跚在微寒的深夜,蹒跚在深深浅浅的沟壑间。渴了喝捧溪水,饿了咬口地里挖出的野菜茎块。走了一天一夜,见到一大片农场,外婆偷偷躲在稻场的草垛里。夕阳西下,农场里劳作的人群渐渐散去,清朗的月辉洒在收割过的稻田里,洒在碾过谷的稻场上,洒在一排排粮仓边。潜伏在暗处的饥民们慢慢探出头,月光下人影绰绰。风风火火的外婆,用稻草挽成一个稻草耙子,对遗落有稻谷的地面进行地毯式清扫。在扬起的尘土里,分拣出寥寥几粒稻谷,然后迅速地寻找下一片尚未被清扫过的领地。夜静悄悄,清明的月儿静静地倾照着农场上无数个蠕动着的背影。
整整一天一夜,风尘仆仆的外婆无暇顾及满头满面的泥土,心满意足地掂着足有小半袋稻谷的布袋,抓起一小把稻谷放在手心, ”哦,黄毛粘 ! ” 外婆欣喜地将布口袋细细扎紧,绕在腰间,摸摸怀揣的小半袋稻谷,这可是即将断炊的孩子们的救命粮啊。想着饥饿的孩儿们苍白的面容,外婆顾不得歇息,趁着黑夜急匆匆地挪动小脚,一步步丈量回家的路程。走过多少村庄,淌过多少小河,她已记不清,裹过的小脚已磨出血泡,鞋底也烂了,血水浸染着已破口的鞋……
而年仅十四岁的凤儿,看着家里所剩无几的粮食,省着口粮给弟妹吃。每天白天,凤儿守候在村东头的歪脖子老桑树下,遥望着通往村子的小路。晚上,在三个弟妹喊着要”姆妈”的哭泣声里,整夜趴在门边听着外边每一个路过的脚步声。三天三夜,在饥荒年代,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啊!凤儿恐惧越来越深,心一阵紧似一阵地绞痛,晕倒在门边。
当外婆赶回来,已是半夜。看着几个肌饿的孩子与晕死过去的凤儿,外婆顾不得满脚的血泡与尘土,衣不解带地抓出几把黄毛粘稻谷,拿出一个小石臼细心地捣去外壳,一粒粒尖尖的黄黄的黄毛粘稻米呈现眼前。外婆抓了几把米,熬出泛着清香的米粥,一勺勺喂入凤儿口中。
没想到第二天,有人告密,说外婆偷盗国家粮食,外婆声嘶力竭地争辩却无济于事。争抢中,精疲力竭的外婆晕倒在门前满是泥浆的臭水沟里。屈辱击倒了一向坚韧高傲的外婆,大病一场,落下久治不愈的痼疾。
很多年过去了,外婆每每回忆,泪总会顺着布满褶皱的面颊流下。三年前,年愈九旬的外婆徘徊于人世的尽头,我多想寻一捧黄毛粘米,为外婆熬上一碗米粥,却遍寻不得。现在,湖北香润生态农业科技有限公司种植的黄毛粘稻米再现红尘!
外婆离世三周年祭日这天,我熬上一碗黄毛粘米粥,供在外婆的遗像前,满室散发出黄毛粘米特有的清香。
外婆,你可闻到这清香?
推开窗,《在最深的红尘里重逢》的旋律若有若无地飘来,微寒的风携一片枯黄的桑叶轻轻地落于窗台。
外婆,是你吗?
你也闻到了黄毛粘米那特有的清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