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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推开门,林婉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大人的汗酸味,小孩的奶香妹,物品的陈腐味,也许还有沾在嘻嘻屁股上的粑粑味,混合在这个只有六平米的空间里发酵,让人清醒也让人窒息。
还好,嘻嘻哈哈都没醒,林婉小心翼翼地拎包换鞋,轻轻走出了家门。
电梯里空无一人。站在四方格里,林婉把口罩扯了下来,深呼一口气,她觉得这小小的电梯比自己的家宽敞多了。
那个曾让她引以为傲的曾为它精雕细琢的不足八十平米的家实在是太拥挤了!
这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滋生的呢?应该是从生下嘻嘻哈哈开始吧。这对双胞胎出生时加起来不足11斤,不足为患,但伴随他们而来的物品却迅速蚕食着空间。客厅里所有的大件物品都换了位置,怎么贴合怎么来。厨房小阳台的收纳柜已有六层高,石锅瓦锅法琅锅蒸锅烤箱以及各种洗涮用具杂乱地堆放在这一层又一层的架子上。主人房里一米八的大床旁边拼了一张一米二的小床,床的四周添加了防护栏,整个房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斗兽场。四门衣柜很快沦陷,许多衣物居无定所。书架上摆满了纸尿裤——一个本应书香四溢的地方让人充满了对洗手间的遐想。
这个家不知不觉间全变了样。
走出电梯,手机界面跳出一条信息。林婉点开来看,是房屋中介樊经理发来的:“林姐,天海湾有一套147平米的房子,业主急卖,900万,要不要看看?”
林婉锁上手机屏幕,走两步,又解锁回复:“十一点,你在老地方等我?”
“好。”
林婉在手机上敲了一串数字,自嘲地笑了笑,心说,看还看不起吗?!
走到停车场,林婉骑上雅迪电动车。家里那辆白色大众正停在一旁,可林婉擦碰过一次之后再也不敢开。
行事小心,置换成一种活法,就是“保守”。在深圳工作生活二十年,“保守”二字送给林婉再适合不过了。二十年来,她可以毫无怨言的加班加点,把每一项工作做到极致,且从不做越界之事,从不起贪妄之念。她跟陈东二十年前来深圳的时候一无所有,赚的都是时间加汗水的钱,好不容易存够了一套三居室的首付,也华丽丽地背上了三十年的房贷。
压力一直都在,但林婉还是觉得生活充满希望。每天下班回到小区,抬头看到六楼的灯光,就觉得无比心安。她喜欢把身体抛进那张浅绿色的沙发里,任凭四肢肆意舒展。陈东若是在家,总会过来帮她捏捏肩膀,女儿则乖乖地在沙发旁捣腾玩具或翻看绘本,这时的林婉便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她不止一次对陈东说,真想就这样过一辈子。
可惜,这个一辈子的宏愿被二胎的突如其来撞得粉碎。
2
林婉绝不是一个二胎控。二孩政策放开时,她已满35岁,压根没想过要二胎。但随着身边同事一个接一个凑成一个“好”字、一个接一个休长得让人羡慕的产假时,林婉坚定的立场变成了跷跷板。
林婉开始有意无意地跟陈东谈这个问题,陈东知道林婉心中所念,一番分析之后,说:“那咱们顺其自然吧,一年为期,怀了,就要,没怀上,就算了,行不?”
二胎就这么来了。
两周后,林婉发现这个“顺其自然”并不“自然”——自己怀的竟然是双胞胎!医生笑问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时,处于震惊中的林婉只是茫然地“啊”了一声。陈东看到走出检查室的林婉表情凝重,以为胚胎状况不太好,正想安慰,林婉幽幽地说一句:“双胞胎。”陈东的震惊也写在脸上,却又很快松驰,笑着说:“好事成双呀!”
林婉望着窗外,不知道如何迎接这成双的好事。
陈东握住林婉的手,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没事啊,我去赚钱啊!”
林婉后来回望当时,陈东的这句话应该是促使她决定生下双胞胎的关键原因。自打认识陈东以来,从来没听他主动说过“我去赚钱啊”这样的话。他天生佛系,总觉得钱财是身外之物,够用就好。
陈东又说:“能生双胞胎是上辈子积来的福份,多少人想都想不到。”这话又让林婉心头一颤。陈东是个绝对的唯物主义者,从不相信前世今生因果说,现在竟然也说出了这样的话。
下决定是半晌功夫的事,担责任却是一辈子的事。林婉觉得人生的列车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拐向未知,未来变得遥远虚无且无暇顾及,每一天都得“活在当下”。吃什么、吃多少、怎么睡、睡多久、什么时候检查、检查什么项目、缺什么、补什么、怎么补……是林婉每天要计量的问题。每周都要到妇产科做检查,医生每一次紧皱的眉都是林婉艰难的坎,除了无休止地担忧,反复地计算数值,就是更加粗暴地吃吃吃——补血的、补钙的、补铁的,统统往嘴里送,恶心反胃也得忍着。
终于熬到第36周,医生提醒林婉办理住院手续,喜迎瓜熟蒂落时。
新冠却降临了,它让每个家庭孤立成岛。
新闻里日益增多的新增与死亡病例,行动上足不出户、收入上只出不入的生存状态让新生儿的降临显得有些悲怆。那一段时间,林婉每天都处于焦灼状态,神经紧绷,身心俱疲。双生儿不到两个月大的时候遭遇肠胶痛,每天晚上从十一点多开始撕心裂肺地大哭。林婉自知无良药,只能陪着哭。孩子哭到睡着,她也觉得全身虚脱,闭上眼睛恨不得从此不复醒。她不止一次心生悔意,觉得自己不该把双胞胎带到这个病毒肆虐、口罩横行的世界,让生活陷入兵荒马乱。但她从不敢开口跟陈东说,她担心这是一种变相的诅咒,她担心一旦说出来,上帝就会用一种可怕的方式对待双生儿,以惩处她这个没有担当的母亲。
3
日子在跌跌撞撞中滑行,林婉每天都要进行情绪修复。久病成医,外加陈东这个“超级奶爸”的善解人意与持续给力,无光的日子开始慢慢有了些许亮色。可生活出牌并不像林婉这样循规蹈矩,它总是出其不意,让人目瞪口呆。
产假结束后,林婉回到单位上班,见面礼竟然是无需商谈的单方大幅减薪。林婉作为减薪大队中的普通一员,心里硌得慌,却连吐嘈的心思都没有,她得赶紧把活干完好回家带娃。陈东的小公司受疫情影响反复处于开业歇业状态,等到“双减”浪潮叠加而至时,小公司连苟延残喘的能力都没有了,直接关门大吉。
人到中年、刚得三孩的陈东,失业了!
林婉悲哀地发现,病毒侵袭人类,不止让你生病,还会让你的生计无生可计。她的工资卡成了中转站,前一天刚到账,第二天就涌向四面八方,直奔月光族。
为了减轻负担,陈东主动代替了住家阿姨和钟点工的工作,成了全职奶爸,说等到宝宝上了幼儿园再征战江湖。林婉既为陈东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生哲学感到暖心,又担心陈东与社会脱节他日无力出征。可担心无用,眼下这个办法似乎是最经济、也是对孩子最好的办法。
林婉就这样成了这个家唯一的经济来源。她做事更加保守,任何节外生枝都会让她心惊胆颤。每天早上轻悄悄地叫醒女儿洗漱,出门时两小儿仍安稳地睡着,便是林婉眼中打开新一天的最好方式。如果遇到宝宝哭闹或是女儿耍起床气时,林婉心里的无力感就要出来作崇,需要花好一会儿功夫跟自己跟孩子和解。后来,林婉发现自己的自我疗愈功能好像强大了许多,她总结了一下,结论是——没时间作,那么多活计等着去忙呢!还有重要的一点,陈东应付两个喜怒无常的“小妖怪”已经够累了,如果自己再作妖,真怕他受不了。林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自嘲地笑了笑,不知是笑自己的妥协还是笑自己的进步。
日子成了水平之镜,暗潮却汹涌。
女儿上初中之后,对私密空间的缺失很有意见。嘻嘻哈哈会走会跑之后,每一寸空间都在失守。林婉怀疑这个家的空气都可能找不着飘浮地。
她动了换房子的心思。
这份心思极为昂贵,价值900万及以上。
陈东对换房的事不置可否。他了解林婉,遥不可及的事她不会异想天开,能让她动心思的事一定是有可能做到的——只是这个可能性有大小之分。小房换大房,概率极小,需同时拥有四个条件:1.自家房子能卖一个上好的价格;2.碰到愿意大降价的大房业主;3.收入能保证月供和正常花销;4.一家老小全部平安健康。第三条在陈东公司关门之前是没问题的,现在有点悬。其余三条,全凭运气。运气这玩意,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遇见。
林婉说,既然有运气的存在就有可能撞上,至于第三条,我再去找一份兼职就好,所谓正常花销标准,还不是自己定的?
陈东沉默了一会儿,才笑着说:“我们努力。”
这句话空洞到连安慰奖都算不上。
4
林婉却开始努力了。她开始关注周边房产信息,加了好几个中介的微信,并快速把自家房子挂了出去。
房市却遭遇滑铁卢。指导价一出台,卖方市场迅速转为买方市场。按理说,房价集体下降对于想换房的人来正是好时机,可问题是,三胎政策的出台让大户型业主吃了强力定心丸,对指导价孰视无睹。小户型的房价倒是跌得滑溜儿,朋友圈里那些指导价卖、低于指导价卖的字眼不断刺痛林婉的心。
林婉看了几套房子,都挺心动的,可回来一算账,又挺心痛的。来看自家房子的人也有好几拨,可都是看看而已,个别有回价的,价格低得极具侮辱性。
这一天,林婉又因为房子的事情心烦,陈东走过来揉捏她的肩膀,柔声说:“别急,这种事也是讲究缘分的。”林婉心里升起一股莫名之火:“这事儿跟缘分无关,跟钱有关。”陈东愣了一下,又继续揉捏:“是,老婆说得对,等嘻嘻哈哈再大一点儿,老公就去赚钱。”
“听你这语气,你不是去赚钱,是去捡钱!你以为赚钱像闹钟,到点就会响吗?”林婉的语调不降反升。
大门被打开了,陈东拍拍林婉的肩膀:“妞回来了,我先去做饭。”
“每次都这样!”林婉压低着嗓音,怨气却很足。女儿问:“每次都怎样?”
林婉板着脸没接话。女儿撇撇嘴:“又吃火药啦?”
林婉还是没接话。她知道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触及男人自尊的事,一句都嫌多,可她就是憋得慌。
陈东进厨房忙去了,嘻嘻哈哈在爬行垫上玩,他们突然把盒子里的拼图往空中一扬,叫道:“下雨喽!下雨喽!”
林婉觉得雨点儿直接下在了自己的心里,阴郁得很,她知道自己过分了。陈东每天在家带两娃,包揽所有家务,一点儿都不比自己轻松。林婉还算过一笔账,之前两个阿姨的工资加上日常开销和节假日补贴,每个月至少一万五,现在这份开销因为林东的“失业在家”而省下了,再加上省下的亲子课、早教班费用,陈东这个全职奶爸的工资至少两万,自己实在没资格以钱为由跟他置气的。而且,如果把两个人的角色换过来,自己肯定不愿意也做不好全职妈妈,陈东对孩子的爱心与耐心无人可敌,这一点,林婉太清楚了!
“我真该感激这个男人的。”林婉在心里说完这句话,就知道自己又主动结束这场纷争了。她走进厨房,抱了抱那个正在剥洗青菜的男人,又从冰箱拿出两个橙子,剥好放在透明的玻璃碗里,端进女儿房间。“这是负荆请罪吗?”女儿抬头问,满脸的青春气息,还有星星点点的青春痘。林婉佯装警告:“别得寸进尺哈!”“嗯,情绪还有待进一步修练。”女儿扬扬眉,又低头写作业。林婉深呼一口气,转身走向嘻嘻哈哈。青春期的孩子与两岁半的孩子同样疯狂,林婉已领教多次,且在不断碰壁中慢慢摸索出一点门道。嘻嘻哈哈看到妈妈,冲过来,把妈妈扑倒在地,林婉趁机跟着疯狂大笑。
5
十五分钟后,林婉走进办公室,给樊经理发了一条信息:“今天不去看房了,临时有会。”
自家的房子没卖出去,看的都是海市蜃楼,何必给自己添堵?
樊经理来电,林婉不想接。电话执拗地响,林婉叹口气,接通了电话。谋生不易,他也不过是在为生活努一把力罢了。
“林姐,好消息!天海湾开发商推出了几套一手房,有一套四房的,137平,比市场价低了200多万,您要不要去看看?”
林婉的心跳有些不受控,问:“为什么这么低?不会是有问题的房子吧?”
“没有,开发商之前因为停车场的问题跟别墅区的业主闹得厉害,现在官司打完了,才想着把剩余的几套推出来卖掉。五年前的价格,买到就是赚到呀!”
林婉自然知道。她说:“我请假去看一下。”
林婉立刻打电话给陈东,让他带上嘻嘻哈哈开车过来接她一起去看房。十五分钟后,林婉牵着嘻嘻哈哈走进了天海湾,看到了一套让她梦寐以求的毛坯房。户型方正,坐北朝南,一楼,门口有将近一百平米的花园。林婉转了一圈,心里涌起的渴望如深海一样将她淹没。她轻声对陈东说:“我想要这套房子,很想很想。”陈东握紧了她的手,说:“我们的房子没卖出去,凑不够首付。”“你想办法。”林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怎么想办法?”陈东哑然失笑。“去借。”“跟谁借,差三百万呢!”林婉一时语塞,是啊,三百万呢,又不是三十万,去哪借?跟谁借?一张张熟悉的不熟悉的有钱的没钱的面孔在林婉脑海里不断地闪过。黄昏的余光透过空空的窗框钻进来,在地面上一摇一晃,把林婉摇进了一个冰窖里。太阳落山的时候,林婉心灰意冷地地抱起了嘻嘻,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天海湾。
林婉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像一个人在大海上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可以靠岸时,却发现岛屿凭空消失了。她为自己当初的不舍与现在的不得而极度懊悔与忿怨——如果之前愿意低价卖掉自己的房子,现在这套房子不就属于自己了吗?那么大的院子,可以任由嘻嘻哈哈嬉戏玩耍奔跑,还可以种些花花草草静听曲水流觞,找回那个消失已久的文艺青年……
多么美妙而悲凉的幻想。
回到家,天已黑,陈东说:“别难过,我再想想办法。”林婉没说话,她知道陈东没办法可想。他现在的世界里只有这个家和两个两岁半的孩子。
“林姐,考虑得怎么样了?可以先下订金再来凑首付。”樊经理发来信息。
林婉没回复。
晚饭过后,林婉带着嘻嘻哈哈在房间玩,隐约听到陈东好像在跟谁打电话,明知无望,林婉还是走向了厨房。
“你跟谁打电话?”
“我姐。”
“借钱?”
“嗯,她说让我们先将就一下,虽然小点,至少还有个住的地方。”
林婉扬扬眉,心知陈东这么陈述已是口下留情了。
“要不?我问问肥妈?”
“你愿意?”
“试试呗!”
肥妈曾是陈东的合伙人,财大气粗。肥妈对陈东不是一般的好,如何不一般,林婉不想再提。陈东不想林婉不开心,就退股单干了,谁料公司会落得个倒闭的下场。
“你可想好喽!”林婉盯着陈东,很难描述心里的滋味,既希望他按下电话号码,又希望他摁掉电话。
陈东的电话却响起来了。
“我姐打来的。”陈东说,接通了电话。
“莫非有奇迹发生?”林婉走开了,她不想听姐弟俩的对话,求人办事的滋味不好受,哪怕不用她开口,她也觉得压抑。
过了一会儿,陈东走进房间,神情有些凝重。这倒让林婉有些不忍了:“不行就不行呗,反正也没抱啥指望。”
“我妈中风了。”
“啊?”
“还好,抢救及时,人已经醒过来了。他们刚通知我姐,我姐说她先照顾两天,问我能不能回去一趟?”
“怎么回去?我要上班,妞要上学,小宝又没人带。你让她帮忙请个护工照顾妈吧,钱我们来付。”林婉听到人已经醒过来了,松了一口气,转而想到一事未决一事又起,心情冰到极点。她咬着嘴唇,不冷不谈地又添了一句:“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事儿……”
陈东没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林婉逗弄着嘻嘻哈哈,笑声假到自己都起鸡皮疙瘩。
6
半夜突然惊醒,林婉睁开眼睛,看到门缝处有灯光。她瞅瞅床头的夜光钟,一点了,陈东还没睡吗?还是忘关灯了?
诸事不顺时,睡个觉都不踏实。林婉坐起来,想出去喝口水安安神。打开房门,赫然发现陈东正蜷在沙发里一动不动。林婉心里一惊,快步走过去,有些急促地问:“怎么了?”
陈东看了林婉一眼,又垂下眼睑,说:“我在想,我以前是不是太安于现状了?我说过,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可以帮你做,可我现在好像做不到了。”声音低沉沙哑,像风穿行于荒野。
一种莫名的恐惧在林婉心中蔓延,这样落寞的陈东,这样寂寥的陈东,这样暮气沉沉、妄自菲薄的陈东,自己何曾见到过?这些年跟他在一起总是无比安心,就是因为自己总能看到他,总能看透他,简单得就像个孩子。可现在,这个男人似乎正独自走在一条黑暗的小道上,走向她无法掌握无法确定的方向,这一点,比买不了房子更让她感到不安。
“我妈在养老院住了两年了,对吧?之前让她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她说习惯了在老家住,不想来,其实她不过是怕影响我们的关系。后来身体不好了,我想把接她过来照顾一段时间,结果嘻嘻哈哈来了,她立马说要去养老院。我是不愿意的,可她多坚决呀,好像不让她去就是跟她过不去似的,我能怎么办呢,这个家也的确是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那时我就想,也许我该想办法换大房子了。可是,你知道的,公司倒闭了。”
“你没去过老人院吧?我去过。那哪是养老院,那就是一座有声的坟墓。那些老人看电视走路吃东西,表情都是一样的。他们的眼神是空的,像一个可以吞没你的无底的黑洞。没有人会在乎他们的感受,包括他们的孩子。来的人都是行色匆匆,说几句例行公事的话,再给点钱就完事了。可那些钱有什么用呢?既不能吃也不能玩,又没地方花。你知道吗,有些老人去洗澡时会提前脱掉衣服,光着身子在过道里走,他们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个人……”
陈东说完这长长的一段话,终于抬眼看林婉:“你看,我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儿子,还很可能做不了好爸爸,因为我不是富一代,他们做不了富二代,他们得靠自己去努力,是不是,小婉?”
这一声“小婉”让林婉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涌出眼眶。陈东只叫过她三次“小婉”,一次是林婉提出分手,一次是陈东父亲去世时,然后就是这次。
林婉把陈东揽在怀里,轻轻地说:“当然不是,你太不了解自己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你送给我的礼物吗?两个石头鸡蛋,我还留着。”林婉握住陈东的手,问:“你知道它在我心里代表什么吗?”
“代表什么?”
“我整个的世界。世界不就是由一颗蛋破壳而生的吗?”
陈东没说话,一丝光亮出现在他那双很好看的眼睛里。
这是林婉熟悉的目光。
10
重回床上,林婉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到一则未读信息:“林姐,那套房子已经被人定了。”林婉盯着屏幕一动不动,尔后,回了两个字:“好的。”
她又打开陈东的对话框,写下:“明天周末,我们一起大扫除,腾出一间房给妈睡。你和哈哈过来跟我和嘻嘻睡,我们分开睡的日子够多了。”
关掉手机,林婉看到窗帘的缝隙间漏进一点月光,光洁如蛋白。她就着那一抹月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