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沿青石巷第三家木门总虚掩着,门楣悬着褪色的茶馆匾额。店主是穿灰布衫的老先生,常年坐在天井的老榆木茶台前,用包浆油亮的紫砂壶给客人分茶。茶柜里摆着许多青瓷茶罐,每个罐底都压着片风干的银杏叶,说是年轻时在寺庙古树下拾的。
清晨总见他用竹帚扫门前落花,扫帚柄上挂着枚旧铜铃,叮当声里混着隔夜的雨水味。春分时他会在陶瓶里插杏花,立秋换成桂花枝,腊月则供着剪过霜的白菜心。茶客们说,他沏茉莉香片时爱念杨万里的诗,泡普洱时却总哼半阙《牡丹亭》。
常有个穿校服的女孩来写作业,他悄悄在她手边放一碟松仁糖。有次女孩盯着他案头的《陶庵梦忆》发愣,他竟将书推过去:"张岱写雪夜湖心亭,比数学题好看。"从此窗边多了个托腮读闲书的身影,茶烟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珍珠。
雨天常有拉二胡的盲艺人进来避雨。老先生会往他的瓷缸里斟满热茶,听他用哑嗓子唱苏州评弹。檐角铁马叮咚作响时,他们像两尊沉默的泥塑,任茶烟在空中织出柔软的网。
前几日经过茶馆,瞥见他教卖花的老妪用毛笔写价签。老妪的"栀子花三元一把"写得歪斜,他却说比怀素狂草更有筋骨。斜阳漫过门前的忍冬藤,把他们的影子照在青砖地上,恍如一幅未盖印的册页。
暮色里又传来铜铃轻响,混着茶水的咕嘟声。那些被岁月熬煮过的光阴,此刻正从壶嘴缓缓流淌,漫过青石巷的每道砖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