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灶

久雨的午后,空气都是湿漉漉黏糊糊的,我百无聊赖地翻着书。有一行没一行地看着,《母亲的厨房》吸引了我。

“树的气息,山林的气息,荒野的气息,弥漫着整个屋子。柴角里,堆满了清贫和艰辛,也诉说着无奈和感伤。”读着这样的文字,思绪飘到了母亲的老厨房。

小时候,柴火灶是常见的。家家户户,左邻右舍,炒菜、做饭全靠它。饭菜的香味没有飘散前,袅袅升起的炊烟是一种无声的宣言,谁家妇人在灶房忙碌了,那是一目了然。

因为朝夕相伴,司空见惯,便不觉得黄昏暮色中村落里的炊烟多么迷人,更不曾从变幻的烟雾里读出几分诗意和慵懒。

长大后,读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念到“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有着几分熟悉的陌生。不就是丛林掩映的村落里,有人点燃了柴火灶生火做饭了么?那烟囱把柴火燃烧的烟雾引到了屋外,缓缓升腾时,和着风的大小走向变换着姿态。可是啊,小时候天天见的炊烟,并不觉得像靖节先生笔下那么田园牧歌般的宁静美好,反而多了几分清贫和苦涩。

柴火灶是要烧柴的,对柴火也是有要求的。在阴雨的天气里,如果没有引火的细柴,是很难点烧的。燃烧的柴,若是太湿,垒的又太实,没有搭起空心支撑,只见黑烟,难见火焰,也是烧不旺的。这时候,不仅炒菜的火力不够,烟囱也没办法及时把浓烟排出去。烟雾开始乱串,不仅会从灶洞门口成股地汹涌而出,甚至能从铁锅边沿的缝隙一缕缕地冒出来。

于是,灶房里炒菜煮饭的人,就会被呛得眼泪水直流,甚至引起阵阵咳嗽。那时候的土柴火灶,多少年轻的妇人在烟雾的熏烤中,端出了一碗碗香喷喷的饭菜,自己也从面庞饱满红润变成了肤色发黄皱纹丛生。奶奶如此,外婆如此,母亲也如此,我曾以为我也将如此。

为了生火方便,黄豆成熟的季节,母亲会把豆萁晒干,成捆扎起来,放在后屋檐下。为了避免淋雨,甚至会搭上一层塑料纸。麦秆,苞谷壳都是常用的烧火引子。母亲也曾带着我和妹妹上山捡柴火,干的,湿的,硬的,软的,都往家里捡。力气不足的时候,我们背着跨篮,而母亲却扛着比她身躯大几倍的柴火。

我记得母亲第一次让我生火,是一个夏雨后的午后,那时候我大概有七八岁吧。看着黑乎乎的灶洞,我想不明白灶膛为什么那么黑。幻想点燃一根柴火,灶膛就会亮堂起来,在亮堂的灶膛里再垒起一根根柴火,看着火苗上蹿下跳地燃烧起来,那是多么美妙啊。

在这样的憧憬里,我几乎点完了一盒火柴,柴棍只烧出了一道黑印子,小手却抹的黑乎乎了。在我纳闷为什么就点不着柴火时,母亲的训斥声来了。我没敢告诉母亲我是怎么生的火,只看到母亲往灶洞里放了一把柴火,一根火柴就点燃了,火苗呼呼升腾起来,灶膛映照的透亮。我至今对那个黄昏记忆深刻,那时候的我,可真是傻得不像话。这一段记忆,我一直羞辱启齿,因为这事,让我一直以为我比别人笨了太多。

虽然母亲给我示范了很多次,但在开裂的灶膛里,我常常生不着火而呛的眼泪直流,也曾把锅灰不小心抹在脸上成了黑脸猫。那时不知会有煤气,会有电磁炉,更不知电饭煲和高压锅。想到这一生,都要在这样的锅灶边做饭,我会被熏出多少眼泪啊?想到生火做饭的麻烦,为自己点不燃灶火而默默悲伤。这一切,母亲是不知道的。现在想起来,久远的真不像自己的过去。

后来,我去了远方念书,知道了燃气灶,电磁炉,智能电饭煲。那是多么方便呢,什么时候能让母亲用上就好了。一工作,我用了半个月的工资,给母亲买了一个智能压力煲。中国红的状元煲,母亲是欢喜的,一开始也喜欢用。后来,我陆续买了电饼铛和电磁炉,甚至买了煮饭器。但是我发现,各种厨房电器越来越被母亲冷落了。  母亲还是习惯用柴火灶做饭。

母亲说,电器费电不说,还没有柴火灶煮出的饭菜稥。我不得不承认,柴火灶煮出的饭菜确实更香一些。每次回老家,母亲蒸出的米饭,我都能多吃半碗。尤其是米饭锅巴,微黄焦脆,咬一口,咯蹦响,涂抹一层母亲做的豆腐乳,真是香极了。

可惜,这一切都成了过往。自从水库搬迁,老房子不在了,母亲的柴火灶也没了。我再也吃不到那松软香甜的米饭了。

现在母亲餐餐煮饭,用的不再是她熟悉的柴火灶了。起初,父亲会说还是柴火灶蒸出的米饭稥,柴火灶烙出的饼酥脆,柴火灶炖的腊肉好吃,柴火灶煮出的鸡汤好喝。每次父亲说的时候,我们都高声附和,现在面对着满桌的饭菜,我们再也不敢提柴火灶了。

老厨房里那敦实的柴火灶啊,有着我们回不去的童年,有着父母回不去的前半生和消失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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