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蛇年的正月初三,天气预报里反复跳跃的蓝色雪粒,一次次爽约。农城的天空,被阴霾如薄纱般轻柔地笼罩着,怎么也挥之不去 。
今天是老谷的生日。傍晚,他接到了远在铜城的大女儿打来的电话,女儿说在网上订的生日蛋糕应该送到了,并甜甜地祝老爸生日快乐。挂电话前,老谷恍惚间竟记不清自己有没有说上一句“谢谢”。
夜色渐浓,老谷沉默了一整天,此刻正倚在茶盘边,机械地刷着抖音。香烟夹在他的手指间,一缕淡淡的蓝烟袅袅升起。
忽然,手机里传来一首激昂的诗朗诵,恰似一束穿透阴霾的光,老谷刷视频的手指猛地停住。
《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
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冈山。千里来寻故地,旧貌变新颜。到处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过了黄洋界,险处不须看。
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刹那间,思绪的潮水将老谷彻底淹没。“久有凌云志,久有凌云志……”老谷嘴里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这句词。透过指间缭绕的烟雾,他的目光变得迷离,仿佛穿越回了1976年。他看到了手术室的角落,看到了人民日报头版上的《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还有用报纸包裹断手后,在报纸上留下的干涸血迹,那血迹就像岁月的伤疤,一同在记忆深处浮现。
那年,老谷年仅八岁。八岁之前的时光,宛如被雾气笼罩的蜿蜒小径,模糊而又遥远,没留下多少清晰的记忆。而八岁之后,那场毫无征兆的意外,如同一道狰狞的裂痕,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生命里。那是一次次深入骨髓、令人近乎麻木的剧痛;是大夫指着四根如黑木炭般毫无生气的手指,冰冷地宣告已经坏死必须锯掉;是正值而立之年的父亲,一夜之间白了头,此后沉默得如同深秋里的枯树;是母亲日复一日近乎癫狂的抱怨、诅咒与惶恐,泪水浸湿了无数个日夜;是小伙伴们玩耍时投来的嘲讽目光,是旁人异样的、让他如芒在背的眼神……
自那以后,老谷开始学着用残缺的手写字、吃饭,学着用这双不完整的手,支撑着自己像正常人一样学习、工作,扛起养家糊口的重担。他学着用这双残缺的手,坚守着心中从不曾残缺的梦想与执着。
自那以后,老谷仿佛筑起了一座只属于自己的孤独城堡,用那可怜却又无比倔强的自尊心当作城墙,将同情与怜悯拒之门外,更无法容忍任何轻视和挖苦。他一次次顽强得近乎执拗,像一位孤独的勇士,在命运的战场上,用行动呐喊着:我可以,我一定行!
弹指一挥间,大半辈子已然过去。一路走来,老谷跌跌撞撞、坎坎坷坷,历经百转千回……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天知道,只有老谷自己最清楚 。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老谷在心里一遍遍的默念着,朦胧的眼神渐渐清晰……他缓缓站起身,朝着那个蛋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