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想让身边的朋友都重新读一读张爱玲。
以前我们在学校认识她,是从教材上,必读选文里,再不然兴趣来了去图书馆借一本《倾城之恋》,感受一下末世里的传奇爱情。那时候对张爱玲的喜爱其实仅仅是 一种好感吧。
历经世事之后再看她笔下的文字,真是句句入心。但也不是谁都能承受住她揭穿人生的那种残忍。
我如今对她的文字是很爱的,每一篇读完都要唏嘘很久。有点儿自讨受虐的意味。
舞台剧的海报一出来,吸引我的是两个名字,王安忆和许鞍华。这两个名字确实很有分量,所以订票的时候忽略了“粤语”这个信息带给自己的不适感。
事实上,当演员说出第一句台词的时候,我确实有想笑的冲动。就像大学时听到同学说方言的那种感觉,像在听戏一样。
但脸上的笑还没出来,注意力就被演员的表演拉了进去。
这部戏按我的理解出现了五个高潮。剧情初次展现七巧对季泽有情、两人差点偷情以及二爷死、分家、分家后季泽去哄七巧卖地买房、女儿长安订婚。这也是按照原著剧情的高低起伏设计的。但是抛开原著,把这一切在舞台上自然串联起来的人是焦媛。
七巧初嫁时的娇媚、分家时的斤斤计较、老年时的阴鸷,焦媛都以一种扑面而来的力量呈现给观众,每个阶段你还来不及回味,她就顺畅地全展现给了你,给人特别大的冲击力。
这种冲击力靠着她深厚的台词功底和开放的肢体形象呈现出来,当然还要加上她的神态。不过我买的票靠后,全程看不见演员的脸,回来一查剧照发现姜季泽的脸胖胖的,跟自己脑补的出入很大。
但我觉得这出剧不看脸演员的表演已经足够抓住观众的情绪。整场戏我有眼泪流下来,是在上半场的结束和下半场的结束。上半场结束的时候是听到自己丈夫死了,七巧跌坐在地上,不停地喃喃“死了,死了”。是解脱了,但是她没有表现出兴奋,反而更给人一种孤寂的感觉。
到下半场一出来,曹七巧转眼就从一个俏少妇变成了一个一肩高一肩底、走路前倾的丑老太太。她穿着灰暗的上下装,挽着旧式的发髻。再等到她一张口说话,那个讨厌劲儿就出来了。后半生曹七巧总是对人喋喋不休的诉苦、刀刀见血的刻薄,而焦媛呢,声音就从上半场的清亮柔媚,转换成后半场的苍老尖刻。这种强烈的对比,会让人疑惑这两个曹七巧是一个人演的吗?
在下半场确实在焦媛身上再看不到年轻时的曹七巧。她讲话连珠炮似的,语速极快,中间没有标点,再突然地拔高声调或者阴沉沉地压低声音,把那个阴阳怪气、粗俗市井的曹七巧刻画得入目三分。让人感觉就像站在大街上看着泼妇曹七巧在跟人吵架一般,让坐在观众席上的路人忍不住地去骂她变态。
看看宣传海报上那四个名字,有人把这出舞台剧形容成“四个女人一台戏”,但是普通观众们没有一个是冲着焦媛来的,甚至决定看这出戏的时候,她的作用是忽略不计的。
直到看见她谢幕时偷偷擦拭眼泪的动作,听着剧院里观众用力为她鼓掌的声音,人们才明白在这出舞台剧里,焦媛才是这四个人里的灵魂。她表演着的时候,会让人忘了张爱玲。
前几年看王安忆的《长恨歌》,读读停停过了好久才读完。那时候感觉她写的有些拧巴,不能一口气读下来。后来看别人评论说那叫细腻。然后我去查了她的简介,简介上说她擅长运用意象去表达故事,想必《长恨歌》中她是用了很多意象的东西,所以才让人读起来艰难。
不过在这出剧里,我倒觉得她写的很直白。尤其是在七巧对季泽爱意的表达方面。这或许也跟舞台剧要更直观的把内容呈现给观众有关。
但是整出剧依然给人一种很美的意境。这和导演许鞍华的舞台设计有关。两座高高的藩篱墙便勾勒出一座深宅大院,明暗交替的柔和灯光反映着人物内心的变化,舒缓悦耳的伴奏让人内心宁静又哀愁,整个画面给人一种虚虚实实的感觉。
就连语言,也因为听不懂而有了一种模糊之美。但其实,粤语起的作用,不仅仅是因为它“模糊”。对于一碰到TVB剧就要找国语版的我来说,全程听下来第一次发现粤语是特别有韵律感的,有时候会觉得演员要唱起来了,有时候又觉得他要哭起来了。这种起起伏伏的言语,镶嵌在像电影镜头一般的画面里,听着也分外悦耳。
于是这剧的美啊,我要回味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