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发给了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1927-2014)。许多人是透过《百年孤独》,这本魔幻写实主义巨作而知道他的。
任教于北京大学西葡语系的范晔博士,他的译笔完全没有辜负马尔克斯魔性的文字。七代人的故事,就从人生第一次看到冰块的回忆缓缓展开。
马尔克斯跟拉丁美洲许多文豪一样,年轻时候干过记者,习惯走进社会现场观察采访,并在最快的时间内完稿。
他们始终把握着自己拼凑出来的人际关系,社会关系,历史关系图谱。为了完善这个半世纪前就已经流行于他们脑袋中的心智图,他们长时间旅行、不断认识陌生人。
「我年轻过,落魄过,幸福过,我对生活一往情深。」的马尔克斯,在他的自传《活着为了讲述》里,记述了自己的成长,飘泊,颓废,还有许多的叹息。当然,笔法跟切入点都继续保持魔幻,确实写实可信。
我印象很深刻的地方是,他写到他从报社请假回故乡跟妈妈去卖祖厝,结果一大早还是溜出去咖啡馆跟朋友鬼混。
妈妈来找他,他却在朋友、香烟、咖啡、安逸熟悉的氛围里,发现妈妈的另一面:
十二点整,她迈着轻快的脚步,从码放着书的桌子间走过,出现在我面前,一脸坏笑地看着我,这笑让人想起她昔日的美好时光。在她说出「我是你妈妈」之前,我都没有认出她来。
为什么?
因为,作家对世界的理解正在以每天60公里的时速前进,而故乡的人却以每年一尺的方式在下沉。
移动中的风景多变而模糊,静止的画面饶有深意需要凝视。
如果没有暂停键这个装置,你从来不会注意到日子的细节。
德国文学批评家瓦尔特·本雅明有个「光晕」理论,描述机械重复并大量生产印刷品(如照片)出现之前,我们看到画作中的人物,往往会笼罩在光晕之中。
光晕是在独特的时空背景底下,你在现场眼见为凭的情况下才存˙在。时过境迁,不在现场,不是原件,都没办法感受到「真迹」的魔力。
那么,不要看雕像,不要看相册,让你在现场沉浸其中呢?光晕会出现吗?
会的。马尔克斯在烟雾弥漫的咖啡馆里,就在目光一瞥里,扫到昔日母亲美好的笑容。
会的。朱自清看到身着深青布棉袍的父亲,揣着朱红橘子蹒跚爬过月台来送他,接着,
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那就不是一秒钟的画面,而是几分钟的实况转播。
那不是环状的光晕,而是铺天盖地的光之海洋了。
生活里的人来来去去,哪些人与事会让我们珍惜?
我们习惯不去注意,因为,总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注意。
问题是,什么是「更重要的」呢?一百个人,有一百个标准。
人生太难了,我们需要偶尔的提醒。提醒我们按下暂停键,缓一下。
文学,电影,戏剧音乐舞蹈款款铺陈的片刻,就是我们可以沉浸其中的时候。
马尔克斯长篇小说里的人物与故事,光晕处处。
在光晕里,我们可以尝试发现真正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