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清代诗人袁枚的《所见》时,思绪又一次回到童年,回到那些做放牛娃的时光。童年的你放过牛吗?六七十年代出生的我们,绝大多数都有过放牛的经历。我的放牛生活应该是从土地下放到户时开始的。
记忆中最幸福的时光,是上学以前。随着土地下放到户和与爷爷奶奶的大家庭分家,我和妈妈成了小家庭的主要劳动力。五六岁的我,刚刚还享受着奶奶的宠溺,爷爷从供销社带回来的漂亮糖丸还没吃完,突然就要承担起小家庭的大劳动活。
爸爸在外地工作,妈妈总有做不完的农活,妹妹们又还小,放牛的事情就轮到你了。我天生胆小,性格又内向,对于放牛的活计,本身是很排斥的。没有办法,家里就自己稍微大一些。
村里放牛的时间是在下午三四点钟。那时孩子们刚刚从村公所的小学校放学,妈妈就安排我跟着孩童们一起赶牛上山。村子里的山不远,家对面的硫磺厂一片荒坡,长不了粮食。除了一片片的蕨草,偶尔在背阴的地方有一些熟地草,就是全村人的主要放牛场。
每天下午,伴着孩童们的吆喝声,全村的牛出门了。男孩子们是最喜欢这一活动的,他们总是唱着笑着,欢呼雀跃。好多男孩一出门就骑在牛背上,经过大水井,一直爬坡,只要照看好自己的牛不偷吃路边地里的庄稼,他们可以开心的耍玩着。天渐渐黑下来时,孩童们翻身上了牛背,在悠扬的牧歌声中,往各自的家赶去。后来读袁枚的诗,那情那景,在脑海里就构成了一幅悠闲的放牛图。怎奈读到《所见》时,自己已不是当初的少年郎。
村里姓唐人家的男孩最为活泼开朗,在所有放牛娃中,他算是最会驾驭牛的。七八岁的小男孩,在宽宽的水牛背上时而骑时而伏,有时还站在牛背上耍花招。最记忆犹新的,还是他悠扬的歌声。村里的放牛娃喜欢斗山歌,这山唱了那山接,一起一落间,落日余晖就逼在了眼前。这当然阻挡不了孩童们斗山歌的激情,意犹未尽,回家的路上依然在牛背上唱着、耍着。愉快的童年时光,在放牛娃的眼里不够用,一个个相邀着明天继续,明天还斗歌,明天还耍闹。
去山坡的土路在一群群牛蹄的践踏下,硬硬的泥巴成了糯糯的泥浆,一槽槽延伸着,直到太阳经常照耀的地方。这群孩童可不管,他们能骑牛,不用走路,路面好不好他们不管,只管编着他的山歌,对着远山打猪草的姑娘逗趣着。歌声中有调侃,有风趣。那边情窦初开的姑娘,如果也有斗山歌的本领,就会接上放牛郎的山歌,回上一首。倘若哪一方对上了一首好山歌,一定是喜滋滋的等着,看对方能不能再对上来。
那个姓唐的男童,一定是七十年代末的山歌能手吧!记不得他们都在唱什么,总是记得他声音很好听,应变能力也很强,对起山歌来得心应手。童年时光里,放牛是最轻松的活计,只要把牛赶上山坡,不让他去吃远处地里的庄稼,就可以悠闲的玩耍。
我是那群放牛娃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孩,对那段放牛时光,却是很不情愿的。不会骑牛,甚至于对牛有几分害怕,就不喜欢那庞然大物。每天跟着一群男孩子一起放牛,农村娃娃嘴巴不干净,时不时会说一些带渣子的话。我听得不堪入耳,然而又不敢走远。山间阴飕飕的,山风拂过,周围险象环生,危险重重。只能远远的尾随着那群男孩子,听他们斗歌,看他们玩斗鸡游戏取乐。唱歌乏了,他们会摘一张新鲜的木叶吹曲子,技艺好的孩子,能把木叶当乐器,吹奏出好听的乐曲。幽幽的山间,孩子们无忧无虑的玩着。夏天的蕨类植物已经长得很茂盛,枝丫有了力量,一群孩子就掰了蕨草的枝丫玩一种斗蕨游戏。两个枝丫勾在一起,从相反的方向对拉,谁的丫叉先断,谁就输了。有经验的孩子们知道,长在阳光下的蕨草枝丫比阴暗处的牢固,铁蕨枝丫比普通的蕨草枝丫牢固。做得一个久斗不败的蕨草枝丫,一定会好好保护着,逢人就邀他斗蕨草。大家相约着,如果谁输了,就去远处赶牛回来。
童年的时光,总有太多的美好。可对于我来说,放牛的日子却是非常的艰难。赶着牛出门了,它总是不听使唤,时不时把嘴伸向路边的包谷苗。为了治住它,妈妈请人编来一个嘴笼给它套上,这样一来,赶牛时轻松了一些。然而牛马走过的路湿湿滑滑的,牛粪马尿掺合着,又丑又脏,令人厌烦。稍微不注意,在荒坡上觅不到食物的牛群,就会奔到远处的苞谷地啃苗子。很多时候,因为照看不周,趁着孩童玩耍的间歇,牛就偷偷的躲在庄稼地里美餐去了。
庄稼地的主人远远的喊着,孩童们只顾玩耍,哪顾得上远处的叫唤声?主人无奈,只得丢下手里的锄头,奔跑过来赶牛。实在太生气了,吃了几十窝玉米秆子了,庄稼地的主人一边骂一边数着。这边孩童们才刚刚把牛赶回家,那边告状的人已经站在院子里了。妈妈每次听到告状的声音,首先伸出的就是她的大手。她扭着我的耳朵叫骂着,给庄稼地的主人赔着不是。实在是损失太严重了,还是要赔人家粮食的。
乡村的夜总是很黑很黑。庄稼地的主人走了,妈妈又扭着我的耳朵吼叫着喊我快去做饭。黢黑的煤油灯下做了什么晚饭,吃得怎么样?已经被记忆的长河掩埋了。扭得热辣辣的耳朵,时隔多年,却依旧隐隐作痛着。那时的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个男孩,一个能跟着别的孩子斗山歌,骑牛背的男孩。一个能打架不怕牛的男孩。一些时候,也抱怨自己要是有个哥哥,该有多好。如果有了哥哥,自己就不用做放牛的活计,然而一切都随着时间的成长而改变了。
工作之后,每年过端午节时,一些中老年人喜欢在端午节时斗山歌。每次路过他们斗歌的场子,总会驻足听上一会。那样的时候,也会想起童年的放牛时光,那一群在山坡上无忧无虑的放牛人。那个斗歌最厉害的孩童,他现在在哪?我记不得他的名字,也记不起他的模样了。或许去故乡时,路边走过的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就是当年那个斗歌最厉害的他?或许,他已经不在故乡。然而“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那一幅图画中,一定有一个是他,是童年记忆里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