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不到二月的天气,下着飘飘扬扬的大雪,整个世界都白了些许,巷子里安安静静的,顺着村子里大道上杂乱的脚印,小花儿一抬头就看到自家的大门,隐翳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下雪天真好,好白啊,要是有人陪我堆雪人就好了,她心想着。
小花儿冻得通红的手牵着隔壁家大娘,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这天寒地冻的,身上又穿着笨重的棉袄,摔跤就是眨眼的功夫。她不怕疼,就是怕弄脏了今天一早大娘带自己去买的新鞋。一双小白鞋,没有多余的颜色,走在雪地里也分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鞋。
“大娘,离过年还早呢吧,我现在穿了新鞋子,弄坏了可惜!”隔壁大娘低头看了看小人儿紧皱的眉头和那小心翼翼拖拖踏踏的步子,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道,“花儿啊,一会儿回了家,听话,别瞎害惹你妈不高兴,还有,一会儿看见了啥都别怕,好好的。”
终于到了自家大门口,映入眼帘的是门两边吊着的白色纸灯笼,不自在地随风摆着。院子里好多穿着白洋布做的衣服,戴着白色的帽子的人忙忙碌碌。西面住人的三间平房,门大敞着,里里外外进出的都是一些小花儿以前见都没见过的人。东面以前养猪的猪圈上也挂了一块儿白洋布,上面黑色的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人名。北面院子深处以前喂牛的地方有个留存下来的桩子,牛不在以后就一直用来栓那只爸爸带回来的狗,小花儿经常在那里和狗狗聊天,只见那上面也用白布包了起来。
“怎么今天都被白布包起来了呀,不过好像整个世界都白得耀眼呢!”
旁边一个临时搭起个棚子,里面放着一口棺木,前面还放着一个烧热了的火盆,里面那些烧完的纸钱碎屑散发着小花儿熟悉的气味,像极了小花儿妈早上起来用小花儿写完的作业本点火烧炕的味儿。隔壁大娘领着小花儿站在旁边,细细叮嘱着,“花儿啊,要是有人过来,就拿过他们手里的纸钱,先跪在棺材前把纸钱烧了,再磕上三头,然后起来。好好做,别偷懒儿,完了大娘给你馒头吃。”
“嗯,大娘,我知道了。”属于八九岁孩子特有的清脆声音,带着一丝丝愉悦和兴奋,就像是牙齿咬破冬枣儿那脆皮一般,回荡在凉丝丝的空气中。那干净的眉眼五官,鼻子小嘴儿,没有一丝杂质的笑脸,在冬日的阳光下,白得耀眼!
人们从大门口进来,沿着猪圈,在那块白布墙上写写,又沿着院墙化了雪的小路走到牛棚这,把手里的纸钱交给小花儿,然后深深鞠躬。小花儿认真的跪下,将纸钱一张张烧完,然后三磕头,每一下都诚意满满,生怕对不起那白花花的馒头。
来的人渐渐稀少,小花儿终于得空回到了屋里。炕上坐着村里的算命先生,一双犀利的眼睛透过厚厚的眼镜片盯着小花儿,问道,“要来学学怎么剪纸钱吗?”炕上铺着满满的白色麻纸,边儿上有细丝从纸里面勾勾叉叉的伸出来,用手一摸,扎的难受,又有些发痒。
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就像是蜘蛛精吐的白丝一样,能剪纸钱?怎么剪啊?要不就学一学,应该也挺好玩的。小花儿心想着,就拿起旁边放着的一把小剪子有样学样的忙活起来。那纸一摞摞被裁成圆形,几张一起,对折两次折叠成扇形,把中间的小角剪掉,再展开就是圆形方孔的纸钱了。就这样剪了好几沓的白纸才算是完成,看着自己的成果,小花儿长吁一口气。
已经是上午十点左右,院子里热闹了起来。透过窗户看,只见小花儿妈手里捧着一张黑白照片,身体半倚半靠在大娘的身上,双目呆滞,像是没有熟好的青杏,还散发着又酸又涩的气味。村子里身体强壮的男人们抬着那口小花儿磕过头的棺木往外走去,后面跟着的是大老远来的亲戚,走几步就跪下,手上还拿着一根缠着白纸条条的细木棍。不知怎的,那喇叭唢呐的师傅只一个劲儿的朝着天上吹,引得小花儿总是朝着天上看。
“搞不懂,明明很是刺耳,为什么还要那么使劲的吹呢,这些人肯定是没听过好听的歌儿,爸爸以前送给我一个盒子,里面总是是能放出来好听的声音”小花儿这样想。大人们不让自己跟着去,说是天冷路远,让她留在家里面和隔壁大娘一起看门儿,她很是生气。
……
请假好几天的小花儿终于又去学校了,她已经想念她的小伙伴儿很久了。前几天在家每天都是和一些大人们说话,可是他们说的话她总也听不懂,也懒得去仔细琢磨,很是无趣。一跨进教室的门,就有小伙伴瞪着他们困惑好奇的大眼打量着小花儿,这让小花儿浑身不舒服,小伙伴儿们都怎么了,怎么都看着我啊。
“小花儿,我妈说你爸没了,没了就是死了,是吗?”一个小伙伴儿走上前问小花儿。小花儿一愣神,只听到隔壁大娘家的小子朝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人儿们大喝一声,“看啥看,问啥问啊,都让开!”走过来拉着小花儿的手回到座位上,说道,“小花儿,别理他们。”
教室外面还在下着雪,小花儿却没听见老师在说什么。只是依稀之间想起来那天也是个下雪天,妈妈抱着的那个黑白的照片上好像是小花儿十分熟悉的五官。那些她亲手剪的纸钱被妈妈一把抓起来,朝着白茫茫的天空,用力一扬,入耳就是妈妈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小花儿,你爸……没了……啊……”
那白色的纸钱飘在天地之间,顷刻便与那漫天飞雪融为一体,白得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