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南风一吹,家乡的石榴花就裂开了殷红的小嘴,仿佛在有意的告诉人们豫东的小麦黄了。勤快的布谷鸟不知啥时候也来到俺村,高一腔、低一腔的高喊着:“麦秸垛垛,麦秸垛垛”。它这么一喊可不当紧,把本来平静的一个大村子一下子变得沸腾起来了......
村东头有个打铁炉,一个简易的小棚子下站着三个打铁的人,一台炉灶、几把铁锤和钳子、一台风箱,几颗楝树用它茂密的大树冠给这个简易的小工厂遮着荫。一群放学的男孩子这个时候就会到村头这个小工厂看热闹,俺看见从棚子里不时的飞出啪啪炸开的小火花,那火花有的好像变成了银色的小飞蛾,扑棱棱直扑围观孩子的肚皮,打铁的大叔和他两个儿子都光着膀子,胸前只戴了个用“劳动尼”布料做的简易小倒衫,他们爷仨都忙得汗流浃背,大叔有节凑的拉着那个大风箱,风把炉灶的火苗吹得呼呼作响,他一边拉着风箱,一边还不时的用右手握着那把大鸭嘴钳子,把红萝卜似的一块铁挪到砧子上,两个助手此时抡起大锤就像鸡叨米一般,叮当、叮当的砸向那个“红萝卜”,不多时,在他们的精心制作下,一颗看上去坚硬透红的“红萝卜”就变成一张弯弯的镰刀。
从田野走来的南风把楝树枝吹得来回摆动,淡紫色的楝树花在风中飘飘洒洒,它的温柔和素雅却没有吸引住半个人的眼球,因为它和麦子成熟赶上了,楝花的魅力就被沁人肺腑的麦香遮挡了,其实楝花的一生有点亏,它像一个苦命的女子一生一世也没人理睬。树荫下站着好几人,他们可不是在这儿看热闹,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买上几把王家的好镰刀,为今年收割麦子作准备,他们的目的一旦实现,你就是备上四个菜一壶酒,也别想留住他。突然,一个男子走到大叔的跟前,看上去有几分焦急的表情,他说:“王师傅,能否先给俺打两把镰刀,俺种了一亩多地的芒大麦,现在就能进地收割”。他拿着一支香烟很客气的再三让大叔吸,大叔只好把烟接过来顺便夹在了耳朵上。
“老表!别磨叽事了,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情,哪家的麦子都没睡着,你耐心的等着把,你没看王师傅他爷仨忙成了啥样子”。是一个戴草帽的老汉在说话,俺对他有点面熟,放学的路上见过他,可能就是附近村子的,他此时的草帽上落了一些淡紫的小楝花,他却没有心思把草帽抖动一下,俺明白了,他和那个男子的心情是一样的,也是想尽快的拿到一把大叔打制的新镰刀。
我们在镰刀制造厂以饱了眼福,就推推嚷嚷散开了,因为我的家在村西头,要穿过整个村庄才能到家,就一个上午的时间村里变了,大街小巷人多了起来,有的扛着把扫帚从家里急急忙忙向人群走去,原来在村当街来了个修理农具的师傅,农村人称这样的师傅是“百事通”,他不管你拿出的农具有多么别扭难用,经过他一捣鼓,就完全变了样,麦忙里使用起来就特别顺溜。一眨眼的功夫,“百事通”师傅就接了一大堆农具,有变了原型的桑叉、有掉了头的扫帚、还有缺了赤子的竹耙子,那真算得是应有尽有。“百事通”师傅嘴里叼着烟卷,满脸挂着丝丝的惬意,把自己屁股下的小马扎压得吱吱乱响,他坐在人群中间熟练的修理着一把把收麦的农具,他两只手不停的忙活着,下嘴巴也一歪一咧的给手趁着劲。村里人站了一个大圈子,我从人的缝隙里看见“百事通”师傅就像一只演技高超的猴子,在给村民表演者他的特技。
回到家母亲把中午饭做好了,她给我说父亲一大早就去集镇修架子车底盘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估计这个时候修东西的不会少。我 说:“娘,我去接接俺爹去,晚会儿在吃饭”。我走到俺村的南边,老远就看到一个人,他的身躯在我的视线里飘摇晃动着,肩上好像扛着一样东西,那晃动的身躯离我的视线越来越近,也更加清晰,是的,那就是父亲,原来他肩上扛的竟是架子车的底盘,我接住他的第一句就问:“爹,你为啥不把它放在地上推着走呢?”
爹笑笑说:“这底盘刚刚修好,空着磨损六七里路,你爹我舍不得啊!咱几亩地的麦子还得靠它来拉,能省着就得省点”。
说实话,我当时很不赞成父亲的这个观点,总觉得他有点忒那个。多少年后我才真正理解我的老父亲,才懂得那个时代穷人家置办一辆架子是多么的艰难,它需要全家人省吃俭用几年的积攒才能换来,如今再想起我本来就着左手残废的老父亲走在村前的那个场景,我的心就会一阵酸疼,我眼眶里就会噙满泪水......
到了晚上,布谷鸟打着旋儿在俺村上头歌唱,它好像在给村民传递一个大丰收的消息,让人总觉得今年的麦子打的要比往年多,麦秸垛也比别村大的多
,你仔细一听还真像:“麦秸大垛,麦子也多”。我听着听着就进入了梦乡,在梦里我仿佛听到了石头给镰刀在说话,石头说:“刷拉、刷拉,我把你的刃子磨锋利了,明天你就可以上战场割麦子了”。
我好奇的睁开眼想看个究竟,月光下俺的院子里蹲着一个人,原来那是母亲,她就着那银色的月光,把俺家的旧镰刀一张张请到石头上反复的唱着夏夜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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