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推开窗时,风里已裹着三分凉。不是隆冬那种刺骨的寒,是像刚从井里捞上来的瓷碗,触到指尖时带着点沁人的爽。我伸手去接檐角漏下的阳光,竟觉得比盛夏时软了许多,落在手背上像片晒干的薄棉絮,暖得温吞,却又格外扎实。
院子里的月季还剩最后两朵,花瓣边缘卷着点浅褐色的边,倒比盛开时多了几分从容。我搬了藤椅坐在花架下,竹编的椅面被晒了整个夏天,还留着些阳光的余温。刚泡好的菊花茶在白瓷杯里舒展,水汽袅袅升起,把眼前的秋阳晕成了一片朦胧的金。
不远处的老樟树开始落叶子,一片两片,慢悠悠地打着旋儿往下飘。不像春天的柳絮那样慌慌张张,也不像冬天的雪那样急急忙忙,就像这年纪的日子,不慌不忙地从指缝里过。我想起年轻时总爱赶早班车,踩着高跟鞋在地铁站里跑,如今却愿意花半小时等一片叶子落地,看它贴在青石板上,像给大地盖了枚浅黄的邮戳。
洗衣机在厨房里转着,发出低低的嗡鸣,是这院子里唯一的机械声。昨天刚收的床单还带着洗衣液的清香味,晾在竹竿上,被风轻轻吹得晃。阳光透过床单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走过去时,影子都变得软软的。
中午煮了碗南瓜粥,小火慢熬了四十分钟,米粒熬得开花,南瓜融在粥里,舀一勺入口,甜得熨帖。窗外的麻雀落在晾衣绳上,歪着头看我,我朝它们笑,它们也不飞,蹦蹦跳跳地啄着绳上残留的棉絮。原来人到中年,连和麻雀的相处都能这样自在,不用急着说话,也不用刻意讨好。
下午翻出了压在书柜底的旧相册,照片里的自己扎着高马尾,穿白色连衣裙站在樱花树下,眼神亮得像盛夏的太阳。如今再照镜子,眼角有了细纹,头发也掺了几根银丝,可看着镜里笑盈盈的模样,倒觉得比年轻时多了点什么——是像秋阳那样,褪去了灼热,留下的温润;是像这初秋的日子,去掉了浮躁,剩下的安稳。
暮色降临时,风又凉了些。我把藤椅搬回屋里,给月季浇了最后一遍水。檐角的阳光渐渐淡了,变成了温柔的橘红色,落在窗台上,像给窗台镶了道金边。原来岁月最好的模样,不是鲜衣怒马的年少,而是人到中年,能守着一方小院,看秋阳漫过檐角,听落叶敲打着窗棂,把日子过成一碗慢慢熬煮的南瓜粥,暖而不烫,甜而不腻。
这样的初秋,这样的时光,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