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怀念(四)最后的呼唤-

原创文学/问我归何处

我拉着妈妈的手,对她说:“不怕,你儿子今天能到家。”妈妈看着我,一滴一滴的眼泪流出来,她抓住我的手不肯松开,还抓着我的衣服,仿佛要说话,但是说不出来。每当妈妈抓我的手时,我都要告诉她“你儿子今天能到家”。9点左右,我让丈夫把水杯拿过来,我把水管放在妈妈嘴里,她喝几口水。我的心稍稍有点安慰,希望妈妈能缓过来,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10点多钟,我再把吸管放在妈妈嘴里时,她不会喝了,我的眼泪再次涌出,我用汤勺顺着嘴边喂妈妈喝水,她会咽,我又放松一点点,还是希望她能说话,能坐起来。

这时,我看见妈妈的嘴在动,说出两个字,不太清楚,我好像听她说“抱我”。我以为妈妈是让我抱她,想到临危的人要“望道”。我说:“妈,让我抱你起来吗?”妈妈闭上眼睛,我知道是我猜的意思不对。又过一会儿,妈妈说:“帮我……”这次我听清楚了,我问:“帮你做什么?”“成佛……”“帮我,成佛。”我赶紧满口答应下来。

我使劲儿地想,怎样帮妈妈,突然想起我爸爸临终时,妈妈在我父亲头顶放一个念佛机,于是我赶紧让丈夫去买念佛机。红色的念佛机买回来,是李娜唱诵的“南无阿弥陀佛。”我让妈妈看看,又放在耳边让她听,妈妈便闭上眼睛,稍微稳当一些。

12点左右,我喂妈妈水,并对她说:“妈妈,你再叫我一声大闺女呗。”妈妈睁开左眼看着我,又有一滴眼泪流出,我马上把脸转过去,偷偷流泪。接下来妈妈不断出汗,头发湿了,衣服透了,床单也湿了,我和丈夫一起在妈妈的身下放一个干爽的浴巾,我又用剪刀剪开妈妈湿透的衣服,盖上干爽的床单。

下午1:30,我为妈妈测量血氧,只有72%,呼吸机的参数在300多,我跟弟弟微信说可能是打不进去氧了。我再喂妈妈喝水时,她不会咽了,水从嘴角流出来,眼睛还是看着我。整个的一个下午,妈妈时常睁开一只眼睛看我,每次我都告诉她:“你儿子快到家了。”下午5:30,妈妈看了我好长时间,我以为她要喝水,便将面罩掀开一条缝,妈妈看着我说:“大闺女……”声音很低,也有些含糊不清,但我听得很清楚,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断线一样地流出来。我握着妈妈的手,模糊的眼睛盯着妈妈,任凭泪水飘飞……这是我此生听到的最后一声来自母亲的呼唤,从此将不再有人唤我“大闺女”。

下午6:30,我与身居国外的小妹连线,小妹哭得很伤心,我让她看妈妈,我拉着妈妈的一根手指,在手机的屏幕上摸着小妹的脸,告诉她这是你老闺女,妈妈的嘴角动动,但终究没有说出话。

晚上9点多,小妹夫从大连赶回来,妈妈拉着他的手落泪。10:30钟,弟弟从北京赶回来,他拉着我妈妈的手说:“妈,儿子回来了。”妈妈睁开左眼看一眼,便闭上眼睛安静地睡了。一直睡得很稳,之前那些躁动的细节再也没有出现过。还记得每次弟弟回来,妈妈都嘱咐弟弟:“儿子,等我走时,一定给妈妈抱头啊!”还记得妈妈总是叮嘱我:“大闺女,看着妈,一定给妈穿上衣服,可别让妈妈光着身子走啊!”弟弟回来,妈妈在艰难中还悬着的那颗心放下,此刻也许真是毫无牵挂。

弟弟始终坐在妈妈身边,给妈妈测量血氧。我坐在自己的折叠床上,靠着墙,眼睛辣辣的感觉,不得不闭上眼睛缓解一会儿,弟弟一直让我眯一会,我怎么能眯着呢?6月21日凌晨2:02,我看见妈妈的肚子没有起伏,再看呼吸机已经转为T模式,以一千多的参数在打氧,说明妈妈已经不能主动呼吸。此刻,弟弟给妈妈测血氧的仪器突然关机,弟弟以为是没电,便放在自己的手指上测量,发现正常。弟弟说:“妈走了……”话音刚落,妈妈的胃液流出一点儿……

我彻底傻了,又不敢流泪,我清楚地记得,爸爸走的时候,妈妈很严肃地告诉我们:“不许哭……”我不敢哭,只觉得眼泪都憋在肚子里,喉咙堵得难受,辣辣的,苦苦的,咸咸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弟弟给妈妈摘面罩,我准备热水,我俩给妈妈擦身体,我再拿来去年按妈妈的意愿备好的寿衣,我和弟弟、丈夫、小妹夫一起给妈穿好衣服。

凌晨的夜里,凄清静寂,一股悲凉的夜风吹进,面颊上的泪在夏日的夜里变得透骨的寒凉,心与血凝固在一起,仿佛再也不能流动,就如母亲的生命一样......我的耳畔总是萦绕着“大闺女”这三个字……这是母亲与我此生的诀别,是我生命中凄冷的绝唱,我,此生再也不会听到妈妈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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