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姐的关系,从小就很不好,我妈说,我们俩就像猫和狗,两个人在一起,就没有不打架的时候。
我姐是在我外婆家长大的,她管我外婆叫“妈”。那个年代的父母,为了多生一个男孩,没有啥事做不出来的,曾经被“抛弃”的你们,懂的。
我从小就不喜欢我姐,因为她太懂事。
我两岁的时候,外公就去世了,两个还在读初中的舅舅,不得不辍学到外面打工,留下外婆和五岁的姐在家相依为命地生活。
每次我去外婆家吃饭,想夹菜叶子吃的时候,我姐必定是敲掉我的筷子,厉声告诉我:“菜叶子是给妈吃的,你吃菜梗!”外婆牙不好,五十多岁就装了满口假牙。为了方便外婆咀嚼,姐在摘菜的时候,会特意把菜叶子摘下来炒给外婆吃,她自己吃菜梗。
可是,我不乐意,我也喜欢吃菜叶子啊,为什么只给我菜梗?连外婆都说:“你让她吃叶子嘛,她还小。”
就是啊,我还小!
所以,晚上外婆睡觉的时候,为了帮助风湿骨痛的外婆入眠,我姐会耐心地把外婆捶到睡着。我还小,外婆没睡着的时候,我就先趴下了。
于是,大人们都表扬我姐,说她懂事,说她勤奋,说我好吃懒做。
哼,凭什么!凭什么你小小年纪就懂事成一个老年人的样子,害得我被大人们嫌弃,我就不喜欢你!
所以,当外婆去城里给亲戚带孩子,我姐带着她和外婆养的那几只老母鸡住到我们家里来的时候,我就故意找茬跟她吵架,把她带过来的老母鸡往门外一扔,让她带着她的老母鸡回她自己的家里去。
我姐当时哭得很伤心,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
后来,她被我欺负多了,也开始奋起反击,有一次和我打架的时候,还把我无名指的骨头都掰得歪到一边去了,直到现在,我的这个手指还是有点歪。
把我的手指掰成那样,她显得既害怕又内疚。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我挺害怕她因为这件事自杀的。
尽管我从小就不喜欢我姐,但她却是我的启蒙老师,我的很多兴趣爱好的养成,我审美观的建立,都得益于她。
外婆的家的院子外,是一片蕉林,有一条小溪从蕉林盘绕而过。春天的时候,溪里会有很多黑油油的小蝌蚪。我和姐会卷起裤脚,探进溪里,以手作网去捕捉蝌蚪,然后用备好的瓶子装回家放在废置的水缸里逗弄。
溪的两旁有很多软硬适中的泥巴,我姐常常会抠来两坨,把它们捏成小狗、汽车等各种形状,说真的,她捏得非常像,她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她的想象力也非常丰富,她从小就会编各种各样的无厘头的故事来逗我们笑。她给我们编过很多故事,如今我还记得的就她给我们编的《放屁大王》系列的故事。
这个故事,大概是说有个人喜欢吃黄豆,吃完黄豆就会放屁。故事的初始版本是说这个人的屁放得很厉害,一个屁可以炸裂裤子。看我和弟对故事反应热烈,我姐的故事就越编越夸张,最后编到那个人的屁可以把茅坑炸掉……我和弟的童年,就是在她编的这些荒唐故事中长大的。
姐还很喜欢看书,每次去赶集的时候都会买书。书买回来了,她就上厕所时看,煮饭时看,吃饭的时候看,睡觉的时候也看……我那时觉得很受不了她——哼,书有什么好看的!
结果,后来她买回来的书我全看了。
在书里,我遇见了鲜花里长出来的小女孩——拇指姑娘,我认识了为爱甘愿化成泡沫的姑娘——人鱼公主,我见证了从尘埃中长起来的女王——灰姑娘……
踩着姐放在房间里的书架,我跟着三毛踏进了撒哈拉,手握魔法棒撞进了对角巷,雾色下邂逅了策马而来的罗特斯特……
自那起,读书的习惯就伴随着我,书也成了我生活的必须品。
姐很有艺术细胞。别人鋸竹子剩下来的废料,她捡回来用笔在竹筒表面画只抱着竹子的熊猫,就成了一个好看的笔筒。别人丢掉的铜丝,她捡回来七扭八转一番,就变成了一台惟妙惟肖的自行车。
她画画也很有一手,从小就画什么像什么。
她有过很多梦想:画家,作家,摄影师,服装设计师,室内设计师……
如果你认识我的话,你就知道,梦想也是会传染的,我姐的这些梦想,大部分后来也不知不觉地成了我的梦想。我所有的摄影技巧,我写作的兴趣,我捣弄房屋、画草的爱好,都师承于她……
我有时不禁想,没有我姐的话,我会成为怎样的一个人呢?
哼,都怪她,自小灌输理科难学的观念给我,不然我现在肯定是大学老师了!
我姐很矮,身高一米五都不到。我妈说,那是因为小时候她背我和我弟的时候,被压矮了,所以她总是叮嘱我俩长大后要对姐好一点。
谁知道老妈说的话有没有科学根据!
不过,我倒是记得小时候,姐背我的时候,都是先叫我站在门槛上,她蹲下来,把背对着我,让我趴上去,然后她用手撑着门槛用力站起来。
我妈说,我小时候是“软脚蟹”,连田里很小的水沟都不敢跨过。我姐老是先跳过去,然后把两脚岔开踩在沟两旁的田埂上,再用力抱着我,把我甩到沟的另一边去。我妈形容那画面是“老鼠拖猫”。
姐高考的时候,如愿被她所喜欢的“室内设计”这个专业给录取了,不过是大专。那时大家都觉得专科没有用,加下父母年迈,助学贷款又不知道行不行得通,就都劝姐不要去读了。当然,我也是始作俑者之一。
姐虽然很想去读,在大家的各翻劝说之下,加之疼惜父母,还是不得不含泪放弃了。
一向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后来居然也是只考上了专科学校。
出于愧疚和倔强,在打暑期工的我便坚决不肯听父母姐妹劝说去补录,坚决在外面打工不肯再读。
姐很是心痛,她看自己劝说无效,便请亲戚中读过大学的人来劝我回去复读……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我上了一所大专读商英。
姐很感性,她也一直用感性的心态去生活,不会计较太多得失。而我偏理性,所以通常为自己想得比较多,不知不觉就做了很多自私自利的事。
而生活从来就不是一盘账,算计得太多,未尝可以得到。像姐一样,随心生活,多站在别人的角度为他人着想,才能无愧于心地前行。
我的启蒙老师,身小量大,慈悲正直,善良有趣,值得我用一辈子去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