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在闽南方言中指:人生像大海一样变幻不定,起落浮沉。麦家的解释是:既然每个人都跑不掉、逃不开,不如去爱上生活。
全书塑造了诸多形象,有风雨中坚定的主角上校,有可恨可气又可悲的小瞎子,有见证过大风大浪的老保长,有聪明一世糊涂一世的爷爷,还有重情重义却沉默成性,招致流言蜚语不断的父亲…
上校这一人物的塑造,既扑朔又明晰,既平凡又伟大。经由其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映射着充满动荡变革的20世纪70年代。作者以对诸多笔墨的描摹以及众多他人侧面的诉说,将主角鲜活立体的呈现在每位读者面前。上校,一出场便是个古怪的角色:一、群众一边批斗他,一边又巴结讨好他。谁家发生什么事,村里出什么乱子,都会去找他商量。二、他向来不出工、不干农活儿、不做手工,可日子过得比谁都舒坦,天天在家里看报纸、嗑瓜子。三、他有一个死对头老保长,可老保长反而对他好的不得了……太多太多的矛盾点集一生,单单这一脉络就不断吸引读者的味蕾。但越深入越咀嚼,越觉出上校命运中“荒诞中的必然”、“时代号角中的叹然”。
因小腹上的离奇字,上校被几度流言蜚语“鸡奸犯”;也因这腹部字,小瞎子的越界、好奇,上校割了小瞎子的舌头,挑了他的手筋、脚筋,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通缉犯;而同样的原因,遇到纯真的爱情却几度拒绝,被诬告为作风不正,被开除军籍;而最终也是因为这可怕的字,上校在公社当中宣判时被逼疯…多么可怕的字眼,多么可怕的身份,竟然将一名铮铮男儿极度甩出命运的轮回,难以回旋。而追本溯源,那不干净的字,那逃不脱的字,却是上校从事谍报工作,为了套取情报,周旋在日寇与汉奸之间,迫不得已出卖自己的肉体,而换得的一生耻辱。
但是当这成为“既定事实”,一切解释都成枉然。“汉奸”“日本佬”…如雪球般扩大再扩大,真相被掩盖在假象之下,面目全非,严严实实。真如《道德经》中所说: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情节的演进,又让我们觉得惊魂中有慰藉。上校是被逼疯了,但他的后半生却有林阿姨的陪伴,忠贞不渝。虽然智商退到了七、八岁的年龄,但那股认真、灵巧、聪明的劲头还在。养蚕、玩耍,在率真中安度生活,直至百年。
美学范畴的悲又称悲剧性,是通过对生活中悲的集中提炼,以艺术方式呈现出一定的审美价值。英雄悲剧的宿命,在于英雄身上与常人与众不同的品质和能力,他们不能被完全理解,被抗拒者,歪曲者。时代需要英雄,如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人,出于对正义的追求或为更高理想奉献的人。但像上校一样,闯生活大潮大浪而坚守贞洁、道义的人。是不是也是英雄?他就如同你我一样,是守道德星空的平凡者,也是守时代之精魂的伟大者。
全书另一条脉络是父子间的关系。爷爷和爸爸,爸爸和我。这又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话题,这是忠孝两全的抉择,这是个人成长与原生家庭的挣扎与回归。爷爷是全村最会讲道理的人,因此面子尤为重要。因爸爸与上校间非同寻常的亲密困扰不已,甚至成心病。一有机会就想为儿子开脱,一有机会就想办法证明儿子的清白。“鸡奸犯”这片晕轮盘在头顶,那是比恶魔缠身还痛不欲生的事。终于,爱子心切,面子心切,爷爷做了一件这辈子最糊涂的事,也是最说不清的事——告发上校的躲藏地址,让公家公示上校的身份,进而让一家人咒语的消散。是的,这一举动起到了应有的效果,让魔咒不在,让全家人的头可以坦坦荡荡抬起,但爷爷不会懂得,这有多么刺痛儿子的心。上校与父亲可是亲同手足哪,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上校被这样推入火海。父子俩各自背负着心中的伤痛,直到爷爷去世,都难以磨灭。
随着上校的身份屡屡被“揭示”,我们家也被牵连不断。“我”终因难抵同学冷眼,难熬舆论的诋毁,离家整整8年,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打拼。努力活的像个人,努力活的有尊严。整整8年的拼搏,整整8年的挣脱,我走了出来。相信当生活的弹簧被压到某个点,其反弹的力量是难以低估的。但随着年岁的增长,随着心绪的回归,血肉之亲终是连着根的家。8年后,“我”再次返向那个家,父亲已两鬓斑白,垂暮依依。8年前的一切恩怨情仇,随着我对小瞎子,由恨到同理,由怨到帮扶,一切都已随光阴流逝,有了新的模样,有了新的解释。而随着这一连贯的变化,父子关系的僵化,在第三代人时,有了新的运转,不再有抱怨,不再有阻隔,而是血脉亲情、连绵不断的骨肉,是家族品行延续的忠魂。
除此之外,书中对母亲、前妻、老保长等人的塑造,无不刻画着那个时代的烙印。每个人都经历世事沧桑,人生沉浮,经过艰辛、抉择,最终找到自己与人生相处的方式。人生海海,既然我们都逃不掉,不如爱上生活。做自己的英雄,做时代的同梦人。应着那句话“不与红尘争九五,只同沧海论英雄。”来前行、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