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母亲的启蒙
在五十年代末期,秀姑兄弟妹三人都相继上了小学。多少个夜晚,斜月穿窗映寒光,殷殷深情母子依。
睡觉前,三个乖巧的孩子会经常围坐在纳着鞋底作女红的母亲身边,听她讲小时候从外公那儿听来的、从戏文那里看来的五花八门的故事。
《西游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三国演义》桃园三结义、诸葛亮的空城计、草船借箭、李白铁杵磨成针、匡衡凿壁偷光、孙敬头悬梁、苏秦锥刺股、车胤囊萤映雪等故事。他们听得如痴如醉,听得口水淅沥淅沥地往下淌。
除了讲故事,母亲还会教他们读在家乡流传的儿歌:
《指纹谣》
“一螺穷,二螺富,三螺开酒库;
四螺没饭吃,五螺做乞食(乞丐)……”
六螺圆车车,七螺做老爹,
八螺是庙祝,九螺会当家,
十螺管天下。”
《砻砻“措”》(砻long:磨,措:谷子)
“ 砻砻措,措砻砻。
糠养猪,米养人。
廉糠(粗谷皮)养鸭母,
鸭母生蛋养主人……”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
除了儿歌,母亲还教那些通俗易懂的古诗,像李白写的【古朗月行】: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白云端。
仙人垂两足,桂树作团团。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
还有《静夜思》、《草》、《春晓》等简单的诗篇都是他们最喜欢读的。
那时候没有课外书没有电视机,可从母亲口里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的故事和歌谣,打开了秀姑他们童年那扇闭塞的天窗,给他们五彩缤纷的梦幻插上了一对隐形的翅膀。
2.乞丐“人生”的歌谣
那时,秀姑所在的邻乡六都坂东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乞丐,五短身材,大鼻子厚嘴唇猪耳朵,大头大脑戴一顶破草帽,肩上搭一条布褡裢,穿一身宽松邋遢的灰色衣衫,打着赤脚。一年四季到四邻八乡,走街串巷,挨家挨户,乞讨为生。人们都叫他“人生”。
春节前后吃的东西比较多,“人生”也就来得比较频繁。他一手拄根齐人高酒盅大的开叉小竹竿,一手挎个旧篮子,篮子里搁着一块碗一双筷子,走起路来碗筷碰撞丁零当啷地响。
别看“人生”说起话来趵突的上嘴唇包住下嘴唇,瓮声瓮气,像个滑稽的小丑,可他却能出口成章,妙语连珠,深得人们的欢心。
他一走进村子,故意把那根开叉打狗棍用力地敲击地面,老远就传来小竹竿发出的嘁嘁嚓嚓和他那粗旷悠长的踏歌声:
“白一一粿一一白策策(洁白)啰,今年发财真一一正一一快……啰……”
秀姑和左邻右舍的孩子们一听见那熟悉的声音,都会兴高彩烈地从房间里跑出来,一哄而上,拍着小手欢呼雀跃:
“嚯,人生来了!人生来了!”
“人生,快来唱首歌!我们就给你好吃的。”
……
人生听了两眼笑弯弯,从容不迫地脱下那顶济公戴的那种破草帽,挂在脖子上,摇头晃脑地用本地话,一板一眼地诵读起那首民间广泛流传,老百姓耳熟能详的《真鸟仔》歌谣:
真鸟仔,啄啵啵,
三岁孩儿诶(ai会)唱歌。
不是别人教奴唱,
是奴肚子通通(哥)。
真鸟仔不噜习(扑腾翅膀),
间壁伊婆做生曰,
有请伊(他),毛(没有)请奴(我),
害奴梳头缠骹(三寸金莲又长又臭的缠脚布)做半曰……
他读一句, 孩子们跟着诵一句,拍着小手,打着节奏。朗诵完了,站在一旁的大人小孩都拍手称快。
期间,这个大娘给他一块馍,那位奶奶递他两块白粿或年糕,还有三姑六婆给他一捧两捧的花生、糖果、瓜子等东西,他都一股脑儿地往褡链里装。
俗话说:“肮脏吃,肮脏肥,脚腿还大杵臼槌。”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别看“人生”吃的是百家饭,长得很像“水浒传”中人称三寸丁谷树皮武大郎的样子,身材短矮,体态丰腴壮实,面目有点丑,可他从来不生病,因此一些体弱多病又金贵的孩子都认他做干爹,以祈求平安福报。
“人生”最爱人家给他白粿了,那糅糯白花花的粿粿要是吃不完,可以泡在水里对付几天;还可以剖成片晒干储存起来,日后随吃随取,学别人那样倒点虾油撒点虾皮葱花,再搁点肉丝青菜,或煮或炒,都是好吃得不得了。
当然,他更喜欢人家给钱,五分一角的积少成多。毕竟生活中柴米油盐酱醋茶,处处都要用到它,看好病痛也要用到它;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走遍天下。再说,钱带起来既方便又好用,不像那些稵粑粿仔沉甸甸的,乞多了弃之又可惜,一路驮着肩膀又痛……
“人生”会见风使舵,见到年轻媳妇立马调转船头来一句讨喜的话:
“白粿炒蒜仔,明年就生‘冬末仔’(男孩子)”……
……
他除了逢人会行阿谀奉承说好话外,还会助人为乐,有时见人干活,诸如推磨砻谷,也会主动上前搭把手。因此人们都不嫌弃他。
乞丐“人生”看尽人间百态,有丰富的生活阅历与经验,加上他的小聪明,使他即兴爆出的话语诙谐幽默风趣,给那一带地区的孩子们和秀姑的童年生活注入了一股鲜活的文化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