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领导跟我们约了时间，早上八点半在学校会议室见面。

很早我就起床了，心里像有一把小刀在疯狂的穿梭，把五脏六腑伤的稀巴烂。

我们坐在学校的会议室里，接待我们的老师在打着电话，另一个殷勤地给我们倒水。听声音，好像是熟人，可我提不起半点精神去求证。只有孩子的爸爸在和他寒暄着。

陆续，大人物们都到了，一一跟我们握手。接待我们的老师介绍到场的人员，教育局局长，主任，校长……等等，我好像听到了“律师”这个字眼，我抬头看着那个戴口罩的清瘦的男人，他的眼中有一丝凌厉的光。“请律师是什么意思？”我的心里一阵难受。

校长把昨天承诺的调查结果叙述了一遍，孩子在校没有异常行为，既没有被老师训斥过，也没有和同学冲突过，事后，我们收拾了孩子的桌箱，在里面发现了一些东西，其中有一句是这么写的，“几年前就已经注定了今天的结果”，可以看出，孩子产生这个想法已经有几年了，况且是在校外发生的事情，没有学校的责任。

“我是律师，通过调查结果显示，这件事确实与学校无关......”

我忍无可忍，一股怒火从悲伤中腾起。“我的孩子只有16岁，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你们作为孩子的老师，学校的领导，专门坐在这里撇清责任吗？还找来律师帮忙，难道是想和我们这对刚刚失去孩子的父母对簿公堂吗？......”我的喉咙被东西哽住，竟然说不下去了！

“我们只是跟孩子的学校领导聊聊孩子的事，用不着请来一个律师给我们普及法律知识，请您闭嘴！”孩子的父亲斩钉截铁地说。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我也不想听你说什么！你最好离开！”

场面僵住了，律师用询问的眼神请示领导，然后默默走出了会场。

“那我们来聊一聊吧！”校长问。

“我想说说孩子的情况，让你们多了解一下她。”

我的孩子从小就是内向的性格，她的想法一直都很消极。自从我和她爸离婚以后，她变得更加自卑和敏感。所以在升入初中的时候，她的成绩不是很理想。可是她很努力，尤其在高三那年，她的成绩一直稳步上升，虽然主课成绩仍然平平，但是地生为她加分不少。能考入一中的文科重点班，是她目前的学生生涯中最引以为傲的事。她是带着期盼和理想进入我们的一中校园的。

孩子特别自律，学习几乎不用管。她说她负责好好学习，我负责赚钱养家。我们各自干好自己的事儿。她的数学和英语一直不好，但没放弃过努力。她跟我说，她可能不擅长数学思维，想学成优秀可能难以实现了，但是，她可以尝试一下成为历史学科的天花板，或者文综的天花板。我相信她是认真的，就像她承诺要每天健身一样，一坚持就是半年，让自己瘦十几斤。她说自己不善于交际，以后考大学就学考古学，工作对象单纯，关系好相处。其实她对自己的学业是有初步的规划的。

可是孩子进入高中后，越来越不开心，可能压力太大了，头疼病加重了。从一个月犯一次，到一个星期犯一次。前前后后，汤药喝了40多副，情况也没有减轻。后来，她不愿意去上晚自习，说太吵闹，甚至慢慢白天也请假。她说，她不喜欢学校了，不喜欢在班级学习。不喜欢老师，也不喜欢同学，她也不喜欢自己。

她经常跟我抱怨，说班主任说他们狗屁不是，还有很多话骂得很难听，他受不了这种言语羞辱，她说还不如打她两下。我也是老师，我知道每一个老师都希望自己的学生越来越好，所以不管是苦口婆心的教育，还是声色俱厉的训斥，甚至生气的时候拍打几下，都是为了孩子好。还有学校，为了能让孩子考入理想的大学，尽其所能，甚至在假期都为他们提供良好的学习环境。我作为家长特别理解，也特别感激。可是这一切我的孩子不能理解，很多事情在她那里就是一道鸿沟。我们知道她正在青春期，想法有些偏激，我和她的爸爸，爷爷，姥爷全家齐上阵，劝解她，疏导她。我还咨询我的朋友，同事，看看他们是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的。孩子这样，我也好焦虑。我们一直很努力，现在看这个结果，我们失败了。我没能留住我的孩子，我真的没想到她能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抗争。她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唯一的希望。作为母亲，我是失败的，也是失职的。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没了呀！她曾经是我坚强的理由，可是现在已经崩塌的七零八落。

各位领导老师，她是我的孩子，失去她是我最心痛的事情，但同时，她也是你们的学生，你们的心会痛吗？你们能体会这种心情吗？我需要你们的理解和帮助，我需要！

“你说的情况我们大部分是认同的，孩子学习确实很好，我们调查过她的成绩，文科班230名学生，她是第十六名。我们特别重视文科小班，安排了最优秀的老师，给予最周到的教学服务。我们的老师都非常爱孩子，但是脾气不同，管理风格也不一样，班主任老师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教师，我们都相信他的能力。孩子反应晚自习纪律不好，但是晚自习课的纪律是学校重点抓的项目，前三节课都有老师坐班，最后一节是每个楼层一个老师巡查，况且教室里都有监控，你可以去调取视频。”校长滔滔不绝。

“这几年我们特别注重学生的心里健康教育，因为我刚开始任职就发生了一次学生跳楼未遂事件，我们布置了专门的心理沙盘教室，还请当地的心理学专家多次给学生上心理课，也曾经给个别学生做单独心理辅导……”

“我的孩子没有接受过。”我喃喃道。

“你也没给我们沟通过呀！专门的辅导都要家长同意的！否则我们不可能把学生拉进沙盘教室的。”校长回应我。

总之，学校认为自己的管理已经无微不至，仁至义尽，我的孩子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应该自己负责。

他们的一个主任拿出几张A4纸，指着上面的文字说：“孩子写了很多消极的话，比如这一段写着，总有一些话 ，来不及说了，总有一个人， 是心口的朱砂。如果爱忘了， 泪不想落下，那些幸福啊， 让她替我到达。如果爱懂了， 承诺的代价，不能给我的， 请完整给她。

我们调查过，孩子没有谈恋爱，所以，这里的他不是指男朋友，那是不是就是指父亲，你们离婚很久了，孩子一直忧郁的原因很可能为此。让她替我到达，完整给她，是不是孩子担心父母会再婚呀！......

我听了这些话，真的觉得相当刺耳。我接过复印的纸张，在手机上敲入这些押韵的文字，屏幕上出现一行文字：“如果爱忘了”戚薇。

这只是一首歌曲的歌词而已！作为学校的领导竟然拿着孩子抄写的一段歌词，有理有据地跟我分析。我没想到，学校的领导竟然采取的是这个态度。而教育局的领导更为过分，只说了一句“深表同情”，便三缄其口了。

“我是来寻求帮助的，不是来追究责任的。一个孩子的成长是家庭、学校和社会共同教育的，今天她走上这条路，我们做父母的责任最大，可是学校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心理教室不是设立了，就是尽到了责任，这是两个概念吧！退一万步讲，就算是错都在我的孩子，你们也没必要这么高高在上，这么冷漠无情！她毕竟是你们的学生，出现这样的事，你们真能把责任推的如此干净利落？教育不是最温暖人的行业吗？我在这个行业贡献了20年的青春，温暖关怀了无数的学生，怎么轮到我有事了，组织竟然铁石心肠起来？你们是代表学校，代表党的吗？我没想到的是，你们竟然还请来律师，跟我们分析责任划分，还有没有点人道主义，难道，我们是无理取闹的刁民吗？”我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悲哀，最后哭声代替了一切话语。

领导们的脸色波诡云谲，也许他们的内心也一样波涛汹涌。校长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把你们的诉求说一说吧！我们尽力去做。”

“我没在心里打好算盘，今天也不是有预谋的谈判，你让我说诉求，我不知道。你们是学校，是代表国家的，面对自己的学生，自己孩子，你们不能冷血到只说一句“深表同情”吧！这是任何一个陌路人都可以轻易说出口的言语。我不是来谈生意的，互相杀价，那对于我的孩子是无限的侮辱，我只是希望你们能站在国家的角度对弱小的我们给予人道主义关怀，仅此而已！”

会场陷入沉寂，好像一点点声响都会引发巨大的爆炸。我想离开这个令人窒息，令人寒冷的地方，人间无情，我该逃往何处。

“你们商量一下吧！毕竟你们只是代表，我们回去等待结果。”孩子的爸爸扶起我，慢慢走出了会议室。临走时，我们带走了孩子留在学校的所有学习用品，满满两个纸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