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白与时间对饮:《短歌行》中奇幻神话背后的悲凉与昂扬

当李白与时间对饮:《短歌行》中奇幻神话背后的悲凉与昂扬

要说自古以来人的追求,长寿乃至长生,必然是占据在前位的。时间意识的觉醒,或许也是人类与其他动物很重要的一项区别吧。李白是道教徒,道教是极重视长寿和长生的宗教,时间意识浓厚,作为教徒的李白自然不例外,有着极其强烈的时间意识,这首《短歌行》就是很好的证明。

短歌行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

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

麻姑垂两鬓,一半已成霜。

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

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

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

富贵非所愿,与人驻颜光。

提到《短歌行》,很多人就会想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不错,这首曹操的千古名篇也叫《短歌行》。其实《短歌行》也是我们经常提到的乐府旧题,属于《相和歌辞·平调曲》。估计又有人说了,不是还有个《长歌行》吗,这“长”和“短”是咋回事,是指诗的长短吗。《长歌行》也属于《相和歌辞·平调曲》,由于资料缺失严重,根据现有不多的材料,一般认为“长”和“短”更可能指音乐节奏,而与诗歌文字的多少没多大关系。一般认为,《长歌行》旋律舒展,拖腔较长;《短歌行》音节短促收束有力。由此,二者的表达的内容和情感也有所不同,《长歌行》多节奏舒缓,意境深远;《短歌行》则感情激烈直接。不然,你拿曹操《短歌行》的“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和汉乐府《长歌行》的“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一比,也就很容易明了了。原版的《短歌行》老早就失传了,现存最早的也就是曹操这首,还说文字多少的话,你数数曹操这首“短”,比汉乐府的“长”短吗?

现在赶紧说回李白的这首《短歌行》,读这首诗,你能否感受到这首充满浪漫主义色彩诗歌的情感激烈在哪里了吗?或许你会说,没有,诗歌不就是写他的时间意识吗?真的只是如此吗?我们先来欣赏完再来说这个问题。

诗歌一开篇“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就显露时间意识,他在这里突出人生之“短”。白日就是太阳,这没得说,但这里,诗人把人面对一天的直观感受,压缩成他对生命的象征。特别是“短短”二字,用叠词进行强调,写出生命之短暂。人生不过百载,而这百载也“苦易满”,时光匆匆就“满”了,结束了,而充斥在这短短百年中的多是“苦”而已。可以说,诗歌开篇的两句,就让诗歌带上了苍凉的底色。

我们总是说“人生苦短”,诗人也这么说,但如庄子所表达的,“大”和“小”,“长”和“短”是需要比较的,没有比较就无所谓“大”“小”“长”“短”。诗人用来跟人类比较的事物是什么呢,是令人绝望的宇宙。“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苍穹”无边无际,“万劫”的万世长度对它也不算什么,可对人类来说呢,渺小如尘埃。在人类“短”和宇宙“长”的极致对比中,那种无力的苍凉感更盛了。

在浩瀚无垠的宇宙面前,岂止我们普通人类,就是那些号称长生的神仙也显得短暂了,“麻姑垂两鬓,一半已成霜”,就连三见沧海桑田的麻姑,也难逃岁月侵蚀,鬓发染霜,普通人类就更不要妄想永恒了。“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里引用的是一个轻松愉快的神话,《神异经·东荒经》中说,东王公和玉女玩投壶,投中了就叹息,投不中则天为之笑。令人不轻松的是,这笑就是雷电。诗里的天公还真是轻松,还“大笑亿千场”,或许是只有他们不担心天荒地老,不担心沧海桑田,不担心天地翻覆,不担心生存与毁灭的轮回发生吧,亿万次的笑,也就是亿万次的雷电,就不知道过去多么久远了,是不是他们也在笑人类的贪念呢。

在神话神奇的世界中,诗人的想象和幻想还在继续:“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诗人竟然幻想揽住拉日的六龙,不让他们继续西行,而是重新挂回初升时的扶桑树。不仅如此,他还要用北斗来舀取美酒,与六龙同饮,这样,太阳就无法再飞上天,无法重新让时间重新开始运行了吧。诗人的想象太大胆,也太逆天了,他是要与时间抗争啊。这时你感受到诗人情感的激烈了吗,但他又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时间的流逝呢?他是想长生,还是想要得到什么呢?

也不用我们胡思乱想了,“富贵非所愿,与人驻颜光”,这就是他的想法。在这里,李白似乎不是为了自己的富贵,而是希望所有人可以青春永驻,没有衰老。可能有人会说,说了半天,他不还是在渴望永生吗。他毕竟是信奉道教,所以我感觉这个说法也没有问题,只是除此之外呢,就没有别的答案了吗。能由个人的祈愿,上升到对集体的祝愿,这本身就是一种菩萨般的祝愿。我们需要再思考的还是,他在菩萨般的宏大誓愿后,究竟想自己得到些什么。

我们不妨结合写作背景,用知人论世的方法再来观察发现一下。这首诗的创作时间大约在唐玄宗开元二十五年(737年),不管怎么说吧,看诗意也应该是在他“奉诏入京”前。此时的李白已经历了多年的游历,所往颇多,所见、所感自亦不寡。我们知道,李白胸怀大志,他的游历可不是为了什么增长见识,更多的还是为自己仕途在铺路。特别是开元十八年(730年)的长安之游,让他对官场朝廷有了更深的了解。可是时光荏苒,由出蜀时的青春小伙儿,到现在已经快是不惑之年,依旧徘徊宫墙之外,看不到成就理想的可能,用怀才不遇,壮志难酬这类的词来形容他,总也不会错。

了解了背景,你是否就明白了,为什么李白有着如此浓厚的时间意识,那分明是他迫不期待入仕的心在滋扰作祟啊。大家应该都知道欧阳修创作名篇《醉翁亭记》时不过三十八岁,苏轼写作千古绝唱《念奴娇·赤壁怀古》时也不过四十多岁,但里面也都有着深沉的时间意识,一个自叹为“翁”,一个仰天长叹“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这不都是他们对命运不满,仕途坎坷不平的反应吗?李白更是可叹,已经三十七岁,仍仕途无望,他不更会担心时光匆匆,时不我待吗?所以我们应该理解他对时间的爱与恨。

在李白之前,以《短歌行》为题的诗,多慨叹人生苦短,主张及时行乐。而李白这首诗却不同,他融入神话,驰骋想象,表现出来的却是浪漫、昂扬,虽也感叹人生苦短,却更强调人对时光的珍惜,要及时有为,充满对功业的渴望。就如我们猜测的,他或许也在希望长生,但更多还是希望我们能奋发有为。诗歌最后希望所有人可以永驻容颜,不在衰老,菩萨般的祝愿里,应该也藏着他时不我待的哀叹吧,而诗歌中深藏的悲凉你应该也读懂了吧。

李白希望通过揽六龙,不让太阳运转来阻止时间,这当然做不到,就算是真的阻挡了太阳也做不到。我们受过新时代的教育,自然明白,太阳不过是浩瀚宇宙中的一刻小小星球而已,它无法控制时间。但我们应该知道,在古人心中,太阳就是时间的代名词。而在这个名词背后,是李白面对仕途的无奈,面对生命的焦虑,当然也有他对时间的珍视和时光永驻的祈愿。他不是曹操,没有平台和途径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只能不停奔波,以寻求那怕微末的希望。在他浓重的时间意识里,我们要了解他的无奈,但我们更应该做的是汲取其昂扬奋进的一面,对我来说这也就够了,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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