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 2016-11-17
王安忆的《长恨歌》,既是女版《废都》,又是中国版的《飘》。
多少人奔着它茅盾文学奖的光环而去,试图在自己的装×书单上再添一本,却连第一部第一章都看不下去。因为第一章是壮观的,大气的,波涛连天的;也是细碎的,起腻的,倒过来倒过去的。正如它描写的对象——上海的弄堂。王安忆就是有这种本事,她想写什么,她的笔就是什么。看的人要把心沉下去,才能真正体会到中文之美。
过了第一章,二三四章也顺理成章。开篇连续四章,没有人物,没有故事,没有男男女女缠夹不清。只有弄堂,流言,闺阁,鸽子。那是上海的背景,上海的空气,上海的幻觉,上海的精灵。
上海的女儿,是王琦瑶。一座城市的历史,就这样落脚在了一个女人身上。其实是一类女人。王琦瑶们“无怨无艾地把时代精神披挂在身上,可说是这城市的宣言一样的”。
说是这城市的宣言,其实并没有几句在说城市。毕竟这是小说,就算要起一个史诗级的名字,也该是《上海史记·王琦瑶列传》而不是《上海地方志》(笑)。
王安忆复用了白居易《长恨歌》之名,讲的却是另一个故事。
白居易的落脚点,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他代入了强烈的个人感情,既有认可、歌颂和同情,也有揭露、讽喻和痛心,有一种“爱之深,责之切”的心理。
王安忆却从始至终都是淡淡的,任由王琦瑶从少女开化成女人,任由男人们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她不慌不忙,不悲不喜,沉着镇静一如王琦瑶。
时代也像走马灯,王琦瑶的小世界里,却只有她的男人们。可要说她与谁有过爱情,吃过锥心之痛,那也是没有的。该来的迟早会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王琦瑶这么笃信着,坦然着,直到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原本可以不死,也可以老死,病死,安乐死……反正都是要死的。王安忆却偏要她立等可死,死于非命,死不瞑目,笔下没有一丝怜悯和惋惜。
王安忆对王琦瑶,自然也是有感情的。这感情是浸润在每一句体己话里的,而不是白居易那样高歌猛进爆发式的。这未必就比白居易高明,但王安忆作为讲故事的人,既能对自己的情绪收放自如,又能兼顾上帝视角与小姐妹情谊,委实不负大家之名。
这也是一部余味无穷的人生之书。有些事小时候看不懂,长大了忽然就懂了。比如我自己,十五岁时,我想:噫!她怎么又睡了一个男人!
十八岁时,我想:她说得对。做女人,太不由己了。
二十一岁时,我想:程先生真可怜!蒋丽莉真可怜!吴佩珍真可怜!
二十五岁时,我才知道了这一切都不是命运,而是他们自己选的。于是得以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细细体味作者的心情与心机。
唯有一件事,给我带来的感动是隽永的,十年都不曾改变。那就是围炉夜话。
在第二部第十章,在一九五七年的冬天,王琦瑶和她的朋友们,在那世界的缝隙里,创造了一个春天。那是“一种精雕细作的人生的快乐”,“他们简直是柔情蜜意,互相体谅得要命”,“做梦似的,还像幻觉”。
也唯有在这里,朋友是真的朋友,友情是真的友情。此前的吴佩珍、蒋丽莉,虽然都曾是王琦瑶的“闺蜜”,但王琦瑶是打心眼里瞧不上她们的,更别提那个云备胎程先生了。此后的张永红,虽然是王琦瑶的翻版,也不过是个小辈。而所有的男人,不是对王琦瑶有情,就是和王琦瑶有一夜情……噫!原来这也是一部玛丽苏神作,厉害了我的王安忆。
只可惜,这样一种混吃等死的友情,注定无法长久。因为他们除了友情,什么也没有。而一旦有人动了心,有了私欲,渐渐分出亲疏来,便再也没有了一团和气。
这里的平安喜乐,便是毁于王琦瑶与毛毛娘舅的私情。又因为太过于平安喜乐,成了暗中的一抹亮色,可以说是整部小说里最有烟火气、也最有人情味的一笔,大约也是作者凝注了最多感情的。
末了开个车。
他们开玩笑的对象总是萨沙;把那苏联女人作材料,问他是不是永久性地吃苏联面包了。萨沙便说:苏联面包还可以,苏联的洋葱土豆却吃不消。大家听出他话中隐晦的意思,又是笑又是骂。
问:他话中隐晦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再问: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