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开始他是这么打算的,他心想:没必要特地到海上跑一趟,不是吗?毕竟海风腥咸,就像荷尔蒙分泌过多的青少年冒险故事一样恼人。加之还要做上一个多小时的渡轮——糟糕之处还不在这里,而是在于,那艘黑底的大铁船一天只会出现一次。如果去一趟,就意味着,他对自己说,“奥尔科特,你一天的时光就这么打发过去了,这很糟糕,非常糟糕”——你看,就这么在渡轮上凭栏而望的工夫,“糟糕”这个词已经念叨了三遍了。
“小伙子,来,帮我一个忙?”
他转过身,一个老头在叫他。老头上身是深棕色的大衣,下身却穿着夏威夷短裤,最令人震惊的还不是那双开口笑帆布鞋是一顺的,而是头顶上那片可笑的鸟翎。这绝对预示着什么,就算不是柯南道尔笔下的印第安人,也得是百年孤独里那些个叮了咣啷,神神叨叨的吉普赛人。奥尔科特的目光又移向老先生的手中——他在心中再也不敢称呼“老头”啦,显然有一种神秘力量可以揣测到他心里所想。
“你是要让我帮你拍照吗?呃……让我瞧瞧,喔……喔喔,你是从哪找到的,这可是2014年的宝丽来,稀罕物。”但我还是更喜欢富士那款,更有工匠气息。奥尔科特觉得自己也有些刻意,不过感叹倒是货真价实的。
“好的,站好……往右,再往左,一点点,一点点就好,好了,说——茄——子——”
嘭嚓!
一道白光闪过,他手上这个小玩意吱吱作响,火热的颤动着,一张彩色照片吐了出来。底是蓝天白云,老先生右手挥舞的有点过于兴奋,盖住了原本取景框里拍到的海鸟。人生就是这样,万分之一秒,你也可能错过很多,对此他早已深有领教。
好啦,谢谢你,好啦。谢谢你。不用不用,举手之劳。你要到哪去?我会在烟塞岛下船,然后再上船,你也许听说过那有一家船上书店吧?是的,我听说过,我还知道许多关于它的事情,你想不想聊一聊?抱歉,船坐的有点不舒服,我要歇一会儿。
奥尔科特感到心烦,晕船的力量使他坐立不安。他从兜里掏出一卷长长的纸,一点点卷开,上面一行行的写满了字迹。他强迫自己看进去,但只是徒劳。大脑能主宰你的精神,却对肉体无能为力,这真是绝妙的讽刺,他对自己说。然后一点点卷起来,把纸又塞回兜里,无奈的呻吟了一声。
好吧,我认输了。
下渡轮的时候,他脚刚接触到陆地,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了棉花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周遭的一切都开了静音,以至于他没有听见后面的呼喊声。
“小伙子!”
肩被拍了一下,这下他知道了。宝丽来老先生也下了船,他对他说,我叫了你好几声!可你都没听见!你不是要去书店吗?咱们一块,一块。
烟塞岛很小,陆地也不多,这个小镇上大概住着一二百号人,不会再多,这就是极限了。船上书店挂靠在一处废弃的港口边上,一艘大船改造的,已经看不出原型来了。奥尔科特在路上对老先生说:“我是一个销售代表,就是……负责替出版社卖书的。呃,我们不面向散户,我们的出版社也不大,主要给中小客户——小书店,或者购书的团体供货。”
到了跟前。
船上书店
2018年迄今烟塞岛上唯一一家优质文学内容提供者
无人为孤岛;一书一世界
书店锁上门,上面贴着一张纸:店主因故出门,不知何时归来,请勿留恋。奥尔科特一声叹息,他绝对没料到这个。回头问老先生,你知道哪可以收留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吗?
老先生正在哆哆嗦嗦的翻腾着他的小包,没有理奥尔科特。就在奥尔科特的注视下,他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那个东西:一把钥匙。
现在他吱呀一声打开门,微笑着对奥尔科特说:“请进,请进,船上书店的主人邀请您喝一杯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