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你确定要这么做？”上官清的书房内，阮玥裳站在上官清面前，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我以为第一个来找我的会是万俟”上官清写好最后一封信，收起笔，等待墨迹变干。
“他来，你们怕是会直接打起来”阮玥裳微怔，轻轻摇头，眼神掠过上官清身后一侧的窗口，很是无奈。
“他找的你？”
阮玥裳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你是来替他劝我的”上官清语气平平，神色没有掀起波澜，像是早就知道阮玥裳的来意。
“你会听劝？”
“我以为你们会是站在我这边的”将信纸叠好放进信封，上官清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支好，万俟明正站在窗前。
“你太着急了”没有发生大声的争吵，万俟明开口道。
“已经够久了”上官清将信封递出，一只灰隼急速掠过，一口刁住，羽翅飞快地震动，几个呼吸间身上的羽毛颜色变幻，混迹在天色之中，难以查寻。
“沉不下心，不会隐忍可不会是你一贯的作风”
“我忍的够久了”上官清眼神发冷，“况且，人证物证比比皆是，件件属实，还有什么好等的？山下的一封封急件你看不到吗？”
“你忍的是这个吗？”万俟明冷笑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肯说出实话？上官清！你当我，我们都是傻子吗！！”眼底的不甘在瞥到站在后面神情苦涩的阮玥裳一触即逝。
“你既已知道，我不必再说”上官清移开视线，回答道。
“知道是一回事，你亲口说出来就是另一件事了”万俟明并没有接着上官清的话往下说，“你长着一张嘴不是让你只对一个人话多吧！”
上官清不欲与他多费口舌，转身看向阮玥裳，看了好半天，笑了。
“教的不错”他说道。
阮玥裳静默了一会儿，也笑了，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勉强。
“还不够好”
要是教得好，你哪里还会说那些话，多说的那些话不过是说给我听的。
“既然话都说完了，可以去办正事了吧”上官清重新坐回桌前，重新摊开一张纸，动起笔来。
“上官清！你别……”
“那些活尸越来越多，积聚在各大城镇，每隔半月都会发起进攻，已有数十个小世家覆灭”万俟明本想直接翻窗进来却被眼疾手快的阮玥裳阻拦，阮玥裳把窗柩关紧，用背抵靠着，缓缓说来这几日的情况。
“现在各大世家也都知道了这些都是无相宫的手段，更有陈年旧案被翻出，之前一直不明凶手的悬案也都有了真相，许多被敲定的罪名被推翻……可却一直没人提出过要攻上无相宫，你知道为什么吧。”
“怕死”上官清扔出两个字。
“没错”阮玥裳自动忽略上官清话里语气的讽刺，肯定道，“无相宫是六朝覆灭初期就构建的大势力，除却九重阙外，没有任何一个势力能单独与之抗衡，就算它现在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就算它手下听命的世家势力有多不满，在绝对的实力之下，所有的不满和意见都会被恐惧压下”
“所以，你想说什么”
“等”阮玥裳沉静说道，“等一个时机，等所有世家再也容不下无相宫的所作所为的时候你在站出来”
“谁都不想去做出头鸟，做那个第一人，世家各族都是吵闹的凶狠，可那个又是真心出力的？还不是因为无相宫还没触及到他们的根本利益，你现在想要号召那些人去攻打无相宫，根本不会有人理你，谈何容易，万俟说的……”
“可真要等到那个时候，你觉得我上官一族还能有多少话语权？”
阮玥裳一时语塞。
是啊，等到众志成城一同攻上无相宫的那天，依着上官一族现在的实力状况，定时被推在前面的。
“可现在……”
“玥裳”上官清停笔抬头，开口打断了阮玥裳正要说的话，“帮我做件事吧”
阮玥裳：……
“要避着万俟哥吗？”她的喉咙发干，涩声道。
“被他知道，免不得要动手”上官清默认道。
“……你不做不就好了”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上官清的视线重新落回纸面，手指在纸上时不时地滑动，垂着的眼眸中时不时闪过一点光芒，像是在回忆比对着什么。
“也是，我就是……”
“给我吧”阮玥裳呼出一口气，无比的疲惫，她刚刚说的那些话这人怕是根本没有听进去，不过好在，这个结果是她一早就猜到的，只是直面时还是觉得难受的要命。
纸未动分毫。
“我不去做，你去了少不得费事，现在的你没时间去浪费”阮玥裳低声说道。
“后悔了吗？”阮玥裳的头垂的很低，从上官清的角度来看，只能看到她的发顶，有些不忍，让她帮忙，何尝不是在逼她放手，“我说过的，你要是……”
阮玥裳开始摇头，一开始只是小幅度的摇动，慢慢的，摇头的动作变的越来越大，她不说话，也不作声，就只是摇头，攥紧的手也不松开，倔强又脆弱。
上官清的一句抱歉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了。
可他没有，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他仍按着桌案上的纸张，不动分毫，满心的愧疚。
他开始觉得烦躁，他知道阮玥裳为他做过的一切，却没有停止过对她的试探，直到前不久还一直对她抱有怀疑，对一个愿把青春都奉献给他的女子来讲，太过残忍，他们明明有过很好的时光，不是像现在这般的充满猜忌，怨不得万俟明总是一副要扑上来给他两拳的模样，换在从前，有人这么对阮玥裳，自己也会冲上前去，只不过现在是自己这么对的她，不是旁人。
“你来做什么！”屋外突然响起的怒喝打断了上官清的思路，他当然听得出那是万俟明的声音，而能让万俟明这么不待见的，除了木云生也就没有旁人了，来不及多想，几乎是一瞬之间，上官清就冲了出去。
书房内只留有阮玥裳一人，她静静地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移动，木蹬蹬的好似失了魂魄一般，好半天听到屋外有打斗的声音传来才终于回神，走近桌前，拿起了上官清刚刚想要交给她的那张纸，仔细的看起来。
纸上是一件衣裳的图样，流水般的线条勾勒，素白色的纸底打样，灵动的云纹从双肩裹上腰身，就连袖口襟围都有着细细说明，一看就知道是费过很大心神，上官清已经在脑海里想过很多次的。
这么一想，阮玥裳最后那一点出面劝阻外边两人的心思都没了。
而此时，千里之遥的无相宫内，小宫主梦瑶正因为收到了自己哥哥说会参加她的成人礼的消息开心的大杀特杀，她身边为数不多的几个活人被残杀至死，纤纤十指刚刚扭断了最后一人的脖子。
“诶？又死掉了”梦瑶不尽兴的甩甩手，眼中的兴奋不减分毫，鲜艳的红色在她的手背处流向指间，滴落在地面上，飞溅向四方。
“怎么这么不经玩呐”梦瑶闷闷的踢了踢脚边的人，“我哥哥要来了，你们不替我高兴吗？”出乎意料的，被踢的那人浑身颤抖着，疯狂扭动起来，想来是刚刚还存着一口气，本想装死保命，被梦瑶刚才一踹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死命的想要逃离。可那人的四肢都被打断扭曲，只能是像个肉虫一般的蠕动，速度更是还比不得刚会爬的小孩子，哼哼哧哧求生，在汉白玉的石阶上，蹭出一条血路。
“哇呜~还有一个活着的呀，嘻嘻嘻嘻嘻，来陪我玩啊”梦瑶兴奋地踩上那人早已断掉的脚踝，脚踝不堪负重，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很快被踩成了烂泥一滩，分不清骨和肉。
再次受到剧痛，那人却也只能绝望无助的哀嚎，爬行的动作愈发细微。
“小宫主”鬼医快步从大殿外走进。
梦瑶挖人眼珠的动作停下，抬起头眼睛亮亮的，沿路踢飞头脚相向的血染尸身，跑到鬼医身边，兴冲冲的扬起脸，脸上绽放的笑容娇媚可人，妆容浓重华贵，像极了百花凋尽始盛开的绝色牡丹。
“鬼医爷爷！”梦瑶的声音甜得发腻，连带着满头摇碰的的朱钗头饰发出叮铃的笑语。
“是哥哥又给瑶儿写信了吗？哥哥是提前来了吗？还是哥哥给瑶儿送什么东西来了？”一连三个问题，满眼的期待让人不忍说出令她神伤的话语，毕竟，除却暴戾嗜杀的性子，梦瑶的外表是很具欺骗性的。
“是尊者传来消息了”鬼医失明的眼睛自是看不见这番景象。
可他虽看不见，但能闻得到大殿之中的血腥，也能听得出梦瑶小宫主语气中的兴奋，不难想到，依照小宫主开心要杀人不开心也要杀人的性格，在这大殿之中，又有多少人尸首分离的倒下，但他不在意，因为他是尊者发派到梦瑶身边的，直接听命于尊者，和尊者保持联系，无论梦瑶怎么疯狂，这火也点不到他的身上，他无需为此担心什么。
“父主说了什么”梦瑶的兴致直接去了一半，不过到底也是很久没有见过父主了，梦瑶也是支着小耳朵认真的听起来。
“尊者预先祝贺小宫主不日之后的成年礼”鬼医弓着身子答道。
“父主不来？”一听到预先二字，梦瑶顿时气的鼓起了脸。
“尊者他说会晚一些，近些日子九重阙内部出了一些事情，需要处理，可能会耽搁时间，说若是小宫主您觉得委屈，等事情过了，一定会补偿您的”
“补偿？切，有什么用，瑶儿想父主了，父主不想瑶儿吗？……”梦瑶气哼哼的低下头，惊讶的发现她的四周躺满了人，眼珠转了几转，“那补偿能不能提前啊？”
“……小宫主想要什么”
“下人！好多好多！！”
“新一批的仆从刚从底下的世家选上来，怎么，小宫主不满意那些人吗？”鬼医适时的装傻。
“嗯……”梦瑶跑开一小段距离，从趴伏的一人背上抽出自己的软剑，有一搭没一搭的擦拭起来。
“倒也没有多不满意……”就是都死光了……
“小宫主不喜欢这批人，老奴这就安排重新调教他们”
“唔，重新调教是不可能了，人都没了”
“小宫主说什么？老奴年老耳聋，听不真切”
“时间来不及了嘛……”要是这个老头唧唧歪歪的，要是跟父主说瑶儿的坏话可就不好了，梦瑶这么想着，不时地笑上一笑，眼神变得有些不善。
麻烦哦，又不能杀了他。
梦瑶瞪大着眼睛，苦恼的盯着鬼医看，想起了离开九重阙之前父主跟她说过的话。
“瑶儿下山了以后不能再像在九重阙里这般随心所欲了，很多事都要听一听鬼医的话，好吗？”
“父主，瑶儿又不是不回来了，等瑶儿找到哥哥，就带哥哥一起回来见父主”
“不行哦，想下山就要听话”
“父主是不是要瑶儿了，不想瑶儿回来？”
“我是担心”
“担心什么？父主不用担心，瑶儿已经长大了，可以帮父主了，这些年父主不也放心的交给瑶儿一些事去做，瑶儿也都完成的好好的呀！父主还夸过瑶儿呢，父主都忘记了吗？”
“这不一样，瑶儿”卿熙决摸了摸梦瑶扬起的小脑瓜，无奈笑道，“山下的人远比我交给你做的事要可怕的多”
梦瑶看不清卿熙决眼底流转的色彩，也听不懂她一直尊敬的父主话里的意思，她只知道，要想父主同意放她下山去找哥哥，就一定要带上那个瞎眼的老头，可她没办法，就算不喜欢，为了找哥哥，也为了安父主的心，她必须得同意身边要跟着这么一个人。
“瑶儿听父主的，听鬼医爷爷的话”谈话的最后还是以她的妥协告终，父主欣慰的笑了，不舍的拥抱了她，放她下山。
现在想来，也都两年多没见过父主了，也不知道父主一个人在九重阙会不会时不时地想念我和哥哥……现在哥哥也找到了，不然就趁着我成人礼那一天，求着哥哥跟我回去？给父主一个惊喜！
梦瑶盯着鬼医，盯着盯着就兀自发起了愣怔，跑偏了不知多远，都开始想要带什么礼物给卿熙决了，这可累极了一直弯着腰的鬼医，梦瑶不发话，他也不敢站直身子，时间久了，后腰酸的让这位古稀老人苦不堪言。
“啊！”梦瑶一拍手，“我知道送父主什么好了！来人，去把……鬼医爷爷怎么还在这里啊”
“老奴，老奴还在等小宫主吩咐”
“刚选上的那批人笨手笨脚的，重新调教的时间肯定会很长，本宫主的成人礼马上就到了，可容不得一丝闪失，鬼医爷爷，你就再帮瑶儿选上一些人，瑶儿的成人礼可定会办的非常隆重的，多选几批，也省了人手不够嘛，不过，说好啊，别给父主打小报告，我可不想让父主觉得瑶儿是个铺张浪费的坏孩子，瑶儿可乖了”
“老奴知道”鬼医弓着身子退步向宫殿外。
“哎哎，还有还有，那个，瑶儿不想用父主的人，就普通人就好，父主的人都冷冰冰的，没意思极了”梦瑶一想到那些疼了不会叫，伤了不流血的“木头人”就没劲的撇了撇嘴。
“老奴知道了”鬼医退到宫殿外的一只脚停顿了一下，“不过，之前的那批人收进宫中就已经有些世家不满了，要是近些日子再收一批，老奴担心……”
“哎呀，不就一些贱民，额，不就是一些普通人嘛，有什么不满的，有不满的直接让他们提出来，记下名单，反正父主那边也需要，不嫌多的，多嘴的就让他们再也不能张口就是了”，梦瑶满不在乎道，父主说过，只要保证脑袋还长在身体上，就还是能用的。
可梦瑶不知道，底下的那些世家早已不是有不满的情绪了，她深居无相宫，极少外出，除了有那么两三次偷跑出去见梦浮生以外，哪位所谓受她父主之命，照看她饮食，为她看脉，替她出谋划策的鬼医把她看的死死地。外人只知道，无相宫的小宫主总管一切权利，是无相宫至高无上的执权者，可又有谁知道，无相宫除了追寻玄冥鬼主梦浮生的下落外，所有的命令都是鬼医下达的。梦瑶根本不清楚，鬼医打着她的名号做了多少事，就拿每次分批选上来的奴役仆从，里面除却被秘密灭族收编的小宗门小世家之外，还有不少都是曾经一些有过名气的中等世家，更有陈，白，齐那些大世家中出门历练的旁系嫡系子弟，这样的人被无相宫一批一批的选进，永远的留在了这里。就连现在外边有关无相宫的各种风评都在鬼医的严密监控下，一丝一毫也没传到过梦瑶的耳朵里。
“都听小宫主的”鬼医退出殿外，内殿的大门大敞，娇小玲珑的梦瑶站在一片血海之中，心下茫然四顾，她杀了宫殿内的所有人，连值班站岗的八名守卫都没有放过，现在殿内一片狼藉只能靠她一个人来收拾了。
“真烦！”梦瑶两只手各抓起一条腿，拖拽着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往殿后走。
“啊啊啊啊啊啊，脏死了”
“怎么这么多啊”
“地库都要装不下了，父主的人怎么还不来”
“真是的……”
无相宫内平静依旧，可宫外的血雨腥风已然掀起。又有两个中等世家接连被灭，无相宫的行事愈发嚣张，做事不加掩映，人们的怒火已经按捺不住，接近爆发。
“你是怎么知道无相宫在这种情况下还会有这番大动作的？”唐十一向来是压不住事儿的，得了空就问上官清这次怎么做到的料事如神。
“不是我，是婉儿”上官清这几天被他烦的没法，挥挥手，像赶苍蝇一般的想要赶走唐十一。
“那婉儿是怎么……”话还未说完，就收到了上官清的一枚眼刀，当即改口，连忙道，“是上官小姐，上官小姐”
上官清收回视线，饮了一口杯中的茶水。
“怎么样？”木云生小心翼翼的问道。
“有长进”上官清肯定似的又饮了一口。
木云生弯了了眼眉，稍显轻松地抿起嘴笑，最近的几天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心慌慌的，上官清换了三位医师也没能查出什么，他坐行不安，食欲大减，本就没几两肉的身体更是显得清瘦，好在阮玥裳提议，教他茶艺，用来静心，他学了好几日，也倒真起了一些效果，泡好茶，等到上官清喝完，看到上官清舒展后的神情，他的心，也会随之变得平静一些。
“小生生好偏心呐~”被忽略一旁的唐十一顶着上官清的“刀光剑影”冒死开口道，“我也好渴啊”
木云生歉意一笑，拿起茶壶就打算为唐十一也倒上一杯，却被人沿路劫持，壶里的水又倒进了上官清的被子里。
“过分了啊”唐十一努力保持脸上的微笑。
上官清按着木云生的手，晃了晃茶壶，感到里面还有一杯到两杯的余量，另一只手又拿过来两个新的茶杯，摆到自己面前，倒满。
“没有了”上官清意示了一下唐十一，“渴了的话去外面茶楼吧，那里的茶水充裕，管够”
说罢，也不再看向唐十一，自顾自的喝起自己面前的茶水来，见木云生好像有些不自在，贴心的拉过摆在正中央的点心放在木云生面前。
“等我抽空再给你做，你先吃这个”
权当没唐十一这个人。
木云生：我……
上官清：不喜欢？那我现在就去给你做，一起走吧。
唐十一：……上官清，你可以！
